【庵響】Last song(15)
那女人之後陸陸續續來了幾次,每次都在大庵忙得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把他喊過去,指著貨架上空了的地方,非要讓他進倉庫翻出庫存補上。
「這不好吃,別買。」大庵連看一下是什麼都懶,乾脆回絕她。
她又繼而轉向其他架子,「那這個吧,怎麼這也沒有?喂,你真的有在好好工作嗎?」
大庵掃了一眼那個賣到缺貨的餅乾,「妳夠胖了,少吃點吧。」
結果下場就是他被女人用連裝手機都嫌小的包包砸了一頓,最後那個尖得能戳死人的鞋跟往他腳上狠狠踩了兩下——
「垃圾!」她氣得大笑,「只會攻擊女人的容貌和身材,你還會什麼啊?」
大庵徹底陷入自暴自棄,「對對對,我是垃圾,廢物,渣男,行嗎?滿意了就快付錢,老子還得掃廁所去。」
這下她再不爽,也拿這種爛得自豪的廢柴大叔無可奈何了。
大庵弄到進貨都處理完,她才又纏過來。
「喂,上次的事考慮得怎麼樣,要不要來我這裡住呀?」她夾著一根剛買的細長的女士淡菸,口氣又變得魅惑誘人了,「所以到底是哪個女人這麼好心,連你這種棘手貨都搶著要,該不會是S子吧?」
酒店公關對同行的男人女人也都了若指掌。
大庵咬著她給的菸。這種味道單薄的女士菸實在沒勁,可他都戒菸五年了,不想在錢都沒存夠的情況下浪費在這種地方,但有些東西一旦起了點頭,需求就越來越大。
性慾也是。
「……住朋友那。」大庵說。
女人愣了愣,「牙琉?」
大庵沉默不語。
確實,從各方面情報來看,會收留他的除了響也之外也沒有別人了。他們並不能說感情好到人盡皆知,但關係不錯至少是肯定句。
牙琉浪潮的雜誌專訪,大多時候都是響也一個人滔滔不絕。談創作理念,講編曲,聊他出國旅行的見聞和拍攝PV過程中的趣事。
大庵固定坐在他旁邊,其地位重要的程度可見一斑。經紀人會提前發來採訪稿,響也身為辯證高手,這種時候卻歪題歪得半點專業素質都不剩,恨不能將他的牙琉宇宙塞進五百字作文裡。大庵作為他的吉他手兼提詞器,必須適時在採訪人面露難色時照著手上的稿子技巧性說兩句,以致於除了響也之外,他成了那個人盡皆知的牙琉浪潮的核心元老。
當然,鏡頭之外,他們的關係的確非比尋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想到什麼,忽然笑得止都止不住。
越來越尖銳的聲音讓大庵太陽穴突突突地跳了起來,「閉嘴。」
「哎,大庵,你該不會想趁機博取他的同情,好一口氣報復那些兄弟幹的好事,順便再把藥頭拱出來……反正你都出來啦,盡一下良好的公民義務說不定能讓粉絲對你改觀……」她顯然對自己的暢想非常自滿。
「媽的!」大庵一腳踢翻垃圾桶。
他說翻臉就翻臉,沒有半點預警。什麼東西撞上牆壁,在黑夜中炸開,聲音格外嚇人。
他單手扣住這個囉嗦的女人的頸子,把她推到牆上。
「好,就照妳說的,回去我就跟牙琉說不是我幹的,妳想想看誰來幫妳收屍。」大庵稍微用了點力,卻又留意著不要真的留下痕跡。
女人漲紅了臉,不停用指甲摳抓著他暴出青筋的手臂。
大庵在她快要缺氧暈過去前,壞心地鬆開手,低下頭渡了一口氣過去。
假象的和平一旦崩壞,事情就朝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前進。
大庵受夠了再和她兜這些毫無意義的圈子。
過去,他是警察,他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吉他手眉月大庵,他可以對任何不想理會的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現在,連發生過關係卻不怎麼熟悉的陪酒小姐傍上了有錢有勢的老男人後,都能拿鼻孔對著他。
他粗暴地啃了女人一通,把她鬆開了。
「怎麼樣,妳還想我去跟妳住嗎?」他笑得特別殘忍,「我在裡面被怎麼姦的就怎麼姦妳,妳最好想清楚了。」
她驚慌失措,撿起包包跌跌撞撞推開他跑入了夜色之中。
大庵把剩下的一截菸扔了,嗤笑一聲回了店裡。
這種噁心人的話說出來他自己都噁心得想吐——雖然並沒有真的被對方得逞,但剛進去那陣子接連不斷的衝突實在把他搞得幾乎送命。
調到三課短短幾年,被大庵送進去的少說也有十來個。儘管各自分散在不同的監獄,但黑道的勢力遍及八方。
一個牢裡有一個大哥就夠他吃不完兜著走,所以在確定了馬基無罪的當下,那股寒意直直從他腳下竄上來。
頭一天晚上,寢室裡熄燈後,大家四平八穩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大庵儘量強迫自己入睡,他尚不能從一系列的匆促和混亂中找到節奏,如果有什麼比起推動牙琉浪潮的爆紅更巨大的力量,只能是公正無私的法律。
從罪行失控曝光開始,他就是被推倒的骨牌,只能臉朝地趴著,任憑檢方一系列的指控壓在背上。
辯護律師艱難地替他挪動,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
他煎熬地在自己能動的範圍內忍耐了不知道多久,意識正模糊,另外三個室友悄然無聲地爬起來,把他壓在被子裡揍了一頓。
——弄死這傢伙。
封閉的地方消息傳得特別快。
不過幾天,大庵吃飯洗澡上廁所,任何時間意外層出不窮。只有在校園裡出現的霸凌,在監獄裡也會照本宣科上演。
曾經,他是鯊魚。
「所謂的刑警,不只是為了逮捕犯人而存在的,保護好該保護的人才是我們存在的理由,除此之外都沒有意義。不要輕舉妄動啊大庵,要像鯊魚,靜靜地潛伏在水面下,然後一擊即中。」一課的警部對他這麼說過。
然而,鯊魚也會受傷。
受傷的鯊魚,終歸要直面成為糧食的命運。
大庵提著從便利商店帶回去的即期品,一個人走在清晨的街上。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回到了響也家。
五點半多,太陽尚未破繭,四周一片霧濛濛,清冷的白光籠罩視線,將一切都挽留在夢境中。大庵靜悄悄在玄關換下鞋子,準備回去睡覺。
一團影子縮在沙發上,斜斜地歪著,他經過時,響也睜開了眼睛,「嗯?」
大庵有些措手不及,「……你怎麼睡在這裡?」
響也穿著寬鬆的睡袍,頭髮散亂,他大概是睡迷糊了,不自覺抱著一條腿歪在沙發上打盹。因為門口傳來的動靜,他揉了揉眼睛起來。
「還以為你不會回來呢。」他說。
含著呵欠的話聽不出是在笑還是質問。
「不回來?我上哪去?」大庵笑了笑。
「誰知道啊。」響也清醒了點,「……什麼味道?」
「什麼味道?」大庵反問。
女人跑走前被他壓著吻了一頓。多少是警告的意味大於調情,但畢竟是正常男人,那麼久沒碰過女的,大庵一時間也克制不住,味道應該是那個時候沾上去的。
他承認自己現在心猿意馬,想發洩慾望。男人就是這種靠著直覺過活的生物,一旦危急解除,就會進一步考慮著先前覺得奢侈的事情。這個時候撞見響也,大庵前所未有地不爽。
「很香的——」響也說到一半,這才睡醒似的打住了話。
「嗯?很香的?」
時時刻刻邏輯清醒的檢察官突然失語,「……你怎麼連掃個廁所都會沾上芳香劑的味道啊!」
大庵簡直要被他異想天開的腦洞刺激得捧腹大笑。
「臭嗎?」
「不會吧,就是太刺鼻了。」響也說。
大庵陰鬱的心情頓時又一掃而空。
先前兩個禮拜,兩個人沒怎麼好好說過話,見到面的時候也是匆匆忙忙的,響也以前一直有健身習慣,比較早結束工作的時候,就會直奔健身房,運動到八九點,才會在路上捎點輕食回家,大庵開始工作後,那幾個小時就變得極其緊繃了。
響也回家頂多能和他說上兩句話,大庵有時候裸著上身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刮鬍子,也有的時候在保養吉他,或者把響也那一櫃子的效果器都翻出來,重新把參數設置成自己喜歡的音色。
響也沒問他適不適應新工作,他似乎是默認全世界的人都應該適應這樣的工作的。他年少時在美國,每個暑假都會去打工,牙琉家將融入社會列入了教育的一部分,霧人上大學的時候當家教,響也則是到各種店鋪打雜。
響也家境不錯,看上去跟打工無緣,但他在家待不住,成天想著往外跑。他在快餐店端過盤子,也替人修理過腳踏車,那些會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工作他也不排斥,反而還能從鑽研事物本質中找到快樂。
對比起來大庵雖然能幹,其實沒怎麼吃過苦。
老家父母親經營著一間旅館,他唯一能幫上忙的,就是在大哥大姊出遊時,帶著他的作業本老老實實待在櫃台。
反正爺爺奶奶會有人在,他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出點勞力,甚至連客人都不用接待。
拿便利商店的工作當正職,還真是一輩子都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