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響】Last song(3)
無處可去的危機暫時解除了,大庵把乾癟癟的行李袋放到客房時,木然的臉色多了幾分驚訝。
「房間掃過了?」他指尖划過平整的床單,沙啞的嗓音問道。
一整套純白色的寢具,烘乾過的乾燥香味,房間一塵不染,明顯是有人事先打掃過。
太久沒有接觸世俗的世界,大庵已經目測不出這棟房子到底有多大,是五十坪左右嗎?一個單身的檢察官再怎麼潔癖也不會無聊到整天揪著點小灰塵打掃,顯然是臨時有什麼需求才清理過。響也倚在門邊一愣,露出懊惱的表情。
「呃,是啊,稍微掃過一遍。」他搔搔頭,忽然捶大庵一拳,「喂喂,你這傢伙怎麼搞的,一來就給我搞偵查啊?」
大庵倒退兩步,咧嘴笑了,「哈,明明就是你破綻太多。」
他識破了什麼,響也掩著嘴輕咳兩聲,「胡說八道什麼。」
大庵指著他的鼻子大笑,還像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小子,響也愣了半晌,以為他不過是去剪了個短髮回來,他們明天還要上台表演。
「……好了,你吃過飯了嗎?」響也迅速拉回飛走的思緒。
大庵聳聳肩,「湊合著吃了點。可惜啊,沒你大展身手的機會。」他拋過去一個眼神,在說「你呢」。
響也習慣性撥了下太長的瀏海,「饒了我吧,等晚上一起出去吃,我還得回辦公室一趟,案子查到一半,嫌疑人大概已經到了。」
「哦。」
「再不回去真由又要嘮叨了。」
大庵「嗯」地挑了挑眉,卻沒說話。
「噢,抱歉……」響也旋即反應過來,「我的事務官,她應該在訊問了。」
他丟給大庵一個「我們只是公事公辦」的眼神。
牙琉響也的女人緣一直很好,從學生時代起告白就不間斷,玩了樂團更不得了,每次舉辦Live,隊伍裡一半以上都是響也的粉絲,幾個人打趣地說太過分了,把這傢伙趕出去單飛算了,響也倒是一點都不生氣,說「牙琉浪潮沒有牙琉不就像松露巧克力沒有松露嗎」。
「把自己比喻成松露,你這傢伙到底有多自戀。」大庵被噁心到翻了個白眼。
響也把一個拆了包裝的巧克力盒丟過去,松露口味的。大庵想也不想就扔了一顆進嘴裡,甜膩的蜜糖味頓時麻痹了味蕾。
「……喂,這哪是松露!」他拿起苦澀的抹茶狂灌,「謀殺我吧你這傢伙!」
「是吧。」響也露出「你看吧」的表情。
大庵揉碎了手上的玻璃紙,莫名的煩躁感在身體裡亂竄。響也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只是附屬品囉?他不爽,極度不爽。
但那又如何?對牙琉浪潮的歌迷而言,牙琉響也就是全部,大庵承認他的魅力和實力完全足以支撐一個樂團,過了五年也是如此,但難道現在就沒有不一樣的、更特別的女人出現在他身邊嗎?
「……幹嘛,突然不說話了。」響也對他的沉默不滿,莫名其妙又補上一句:「雖然是個時髦的美人,但她挺難搞的。」除此之外並沒有要多解釋或介紹自己的副手是個怎麼樣的人。
「是嗎,居然也有你搞不定的女人。」大庵興致缺缺,「你忙吧,我自己待著也行。」
檢察官手上永遠有跑不完的案子,響也要不是待在辦公室和副手埋頭在一堆案件的文檔中,就是彙整好了線索準備再撥空跑一趟事件現場。那種上午A案開庭,下了庭又驅車趕B案,連午飯都要撥空在車上解決的情況更是常態,像這樣從辦公室裡溜出來一兩個鐘頭只為了找人,簡直是對寶貴時間的大不敬。
響也點點頭,轉身就走,門才關上,他又打開來。
大庵在彈性極佳的床鋪坐下,仰起頭,看響也走了進來。
「噯,不會趁我不在的時候跑走吧?」他半是打趣地說。
大庵撩了下褲腳,盯著腳踝骨上的一道疤痕。
「不相信啊?」他忽然笑了,「是不是要我像性侵犯一樣戴著腳鐐你才安心?」
那條矯健精瘦的腿刻意在檢察官大人的眼皮子下晃了晃。
開什麼玩笑,離開這裡可是要流落街頭的啊。
踏出監獄的時候,每個受刑人都像模像樣地被撒了鹽巴,雖然周圍的人都在為他們鼓勵打氣,但更生人的再犯率高卻是不爭的事實。
因為犯過罪,所以被世俗的人排擠霸凌也很正常。
再犯罪不過是走投無路下無奈的本能罷了,根本連「選擇」都談不上。
「不好笑。」響也板起臉孔,一副被踩到雷點的模樣,「既然出來了,就好好活下去,這種不吉利的話以後別說了。」
大庵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半晌。
「……嗯,沒有下次了。不是急著走嗎,別為我這種人耽誤了要事啊。」
「糟了!」經他這麼一提醒,響也低頭看錶。
他一陣風似的出去,大庵兩手枕著頭打了個呵欠,慢慢倒在柔軟的床上,沒多久,腳步聲又靠近。
「拿去。」
一個銀色的東西拋過去。大庵睜開眼,手上的反應慢了一拍。
啪嗒,東西擦過指尖掉在床上。
心型的鑰匙扣,看起來用了很久,邊邊的軟膠已經泛黃。
大庵撿起來拿在手上細看,覺得很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玩意,大概是在牢裡做生產勞動的時候做過類似的吧。
「……幹什麼?」
響也豎起拇指指著外頭,「無聊的話就隨便玩玩,別搞壞就行了,記得收拾乾淨。」
「啊?」
然而回應他的是關門的聲音。這回響也是真的趕著離開了。
大庵一個人留在響也的家裡,偌大的屋子靜悄悄的,四周圍一點多餘的噪音都沒有,突然離開監獄裡的群體生活,獨自到這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麻木的感官忽然復甦,消磨殆盡的好奇心蠢蠢欲動。
摩挲著鑰匙鋒利的邊角,粗糙的指腹被刮了下,厚繭很好地保護了皮膚,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赤裸著腳在屋子裡徘徊,把一個個房間的門打開,又關上。
屋子裡沒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雖然響也吃穿用度一向都很講究,但特別昂貴的收藏品倒是一件也沒有,這點可說是十分符合外界對檢察官自律生活的想像。
香水倒是不少。大庵開到一間帶著獨特氣味的房間,掃桌子一眼就明白過來。
響也對喜歡的東西有收藏癖,會盡可能地購買造型和功用不同的款式,像這樣把所有瓶子放在梳妝台上一字排開,不僅有男性的古龍水,也有瓶身綺麗、顏色夢幻的女用香水。
響也的美學獨樹一格,從來不侷限於性別,他非常有自信能把任何一樣貼著標籤的東西全部換上「牙琉響也」的風格,這就是為什麼大庵第一次看見他,就直覺這支樂團會紅。
他回到客廳,往沙發中間坐下,翹著腿欣賞那片吉他牆。
正如它們主人所言,檢察官簡直是忙到沒有私生活可言的工作,再怎麼天才也只是被案件追著跑的公務員罷了,收斂心神不再玩音樂後,響也跟以往那種結束了Live還可以去酒吧狂歡的夜生活完全絕緣。
大庵不知道為什麼,非常肯定他沒有交往中的對象。
他思考夠了,起身去打開玻璃櫃準備把那些寶貝一個個拿出來把玩。這些收藏的吉他和國外空運來的音響設備才是家裡最貴的東西,響也的錢都花在刀口上,大庵僵硬的手指剛碰到吉他弦,就知道響也沒空玩音樂,卻還是會擠出時間保養樂器。
木頭的味道混雜著弦油撲面而來,每一把琴的弦鬆緊都恰到好處,光是抱著玩了會兒大庵就愛不釋手。
他一邊推測這套弦應該剛換上不久,一邊隱約想起響也以前更慣用09-42,有一次去外地表演,還因為備用的弦不夠,三更半夜開著車讓他沿途給樂器行打電話。
大庵猶記當時自己罵他:「早說了用我的不就好了,窮鄉僻壤的地方辦什麼見鬼的Live,那群猴子分得出高低音嗎!」
響也一本正經道:「完全不一樣好嗎!」
「……」
「你把歌迷當成什麼了!貶低他們不就變相在說我們的音樂是猴子飼料嗎!」
大庵不知道該吐槽「你對我們的定位未免清楚過頭了」,還是「都這種時候了用字遣詞不必那麼精確吧」,說要來這裡辦Live的也是響也,他在女人面前總是一副羅曼蒂克的王子的姿態,其實說不定比那些粉絲都難搞,大庵有時候很懷疑這傢伙真的交得到朋友嗎。
「再說,連這種細節都不嚴謹你怎麼辦案啊?」響也喋喋不休。
大庵原本是想藉機發洩,沒想到引火上身。
「你這個人有趣歸有趣,唯獨這點跟女人一樣婆婆媽媽的,煩死了。」他被戳到痛腳,抱著手臂別過頭,開始冷戰。
響也沒有因此停下油門,還是努力不懈地往前開,直到發現黑暗中的一簇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