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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響】Last song(11)

自從宣佈解散樂團,響也就把掛在辦公室裡的吉他全部帶回家了。

雖然一個人無聊的時候,也會隔著玻璃靜靜欣賞,但以前那樣不問時間動不動就拿出來把玩的興致倒是少了很多,更別提在人前演奏。說什麼一時興起也想一起逛逛,多半只是場面話罷了。

大庵本來的目的只是買兩包弦,在樂器行順手試了把很像當初他燒掉的那把琴。說穿了只是因為找不到可以回報響也的辦法,要不是他的幫忙,自己連找到個睡覺的地方都是問題,便利商店這麼體面的勞動工作更是妄想。

現在不僅有免費的地方住,還可以慢慢恢復正常生活。

逛唱片行也是一時衝動,要不是響也給他打電話,大庵打算再繞去牙琉浪潮剛出道時固定會去的排練室。玩音樂這種事情變動性很大,堅持的人也許會堅持下去,但一朝忽然爆紅,或認清自己不是這塊料的也大有人在,大庵倒不擔心會碰上多少熟人。

不過現在,他半點故地重遊的念頭都沒有了。

「想去酒吧嗎?」大庵問他。

響也吃了一驚,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太突然了吧?」

「會嗎。」

「我很久沒去了。」響也拉了拉夾克,「現在的人都喜歡點什麼酒啊?」

「不知道。」

因為響也以前不太喝酒,所以就算去了酒吧也只喝些低酒精或無酒精的雞尾酒。那些多半都是果汁或別的香料摻了氣泡水的飲料,顏色既漂亮,觀賞性也十足,他非但沒有因此被嘲笑,反倒掀起一股牙琉式的飲酒美學。

但大庵並不是想著他已經不唱歌了所以無所謂,只是單純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還有一絲認真考慮接觸音樂的希望,才索性迴避掉任何跟音樂有關的地方。

在唱片行裡研究現在那些流行歌的時候大庵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疑惑,過去堅持的東西,是因為放棄了才不想再繼續,還是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就是順應時局被推著走的?

響也似乎也被他的突如其來給難倒了,抿著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下週開始上班。」大庵用毫無驚喜感的平淡強調猝不及防說出了他此刻最想知道的事,「就當是慶祝,下次換我請你吧。」

大庵很少要求什麼,一起住了一段時間,響也始終小心翼翼。他不想殷勤得太過明顯,就像直接在臉上寫著同情。

因為生病了,所以有求必應。

因為受過打擊,所以處處體貼。

因為周圍的人都對你不好,所以我對你好。

事實上經歷過不愉快的人,並不希望自己被喜歡的價值只是因為那些不值再提的回憶。響也不覺得自己會同情他,再怎麼說落得受刑下場,也是大庵做出了違法行為,他連殺人的事實都在法庭上竭盡所能避而不談,這幾年的刑罰本身已經是對法庭和真相的藐視。可站在夥伴——曾經出生入死,或站在舞台上並肩演出——的立場,他又矛盾百出地希望他不要因此一蹶不振。

響也爽快地點點頭,「那等工作滿一個月,記得請我吃飯啊。」

「好啊。」大庵跟他輕輕碰了個拳。

響也帶他去了一間藏在某棟商辦大樓裡的私人酒吧,推開門,安靜的氛圍營造出優雅的高級感。

雖然是晚上時間,裡頭卻沒有坐滿。三四桌客人各自散佈在不同的位置,打扮雖時髦但顯得穩重,比起大學生,更傾向商務人士。大庵不自覺挺直了身子,和他一前一後進去。

「你怎麼會知道這種地方?」他想破頭也不會找到答案,乾脆直接問比較快。

響也側過頭,聲音跟著放低,「之前為了查幾個哥哥經手的案子,和他的委託人見過面。」

「他都在這裡談公事嗎?」

「好像是。」

仔細瞧,這裡確實是個有點隱蔽但又不至於可疑的地方。而且瀰漫著一股典雅的氛圍,也有人會和保險營業員約在這裡。大庵過去和響也去過的都是音樂震耳欲聾、連旁邊的人在說什麼都聽不見的酒吧。

響也沒有選擇單獨的雙人座,而是直接和他在U型吧檯找了個角落並排坐下。穿著制服的酒保遞上菜單,響也出乎意料點了威士忌,大庵看著菜單上的「響」,似乎沒有選擇餘地。

「既然是我請客,就由我來選擇。」響也一錘定音,「HIBIKI,這樣你一定會記得,賴不掉了。」

大庵搔了搔頭,一副難為情的模樣,想說「我沒小氣到連一杯酒都想賴掉吧」,但仔細想想,當時在拘留所隔著壓克力板,叫他以後別來了,不就是想把一切責任都推得乾乾淨淨嗎?

「咳咳,你記這種仇倒是挺擅長的嘛。」大庵說,「解散樂團的時候處理了很多麻煩事吧?如果有什麼我還能做的——」

「夠了吧,來這裡不是想跟你算這種舊帳的,都已經處理完了……十二張專輯和十五部演唱會影片的銷售權還有解散違約什麼的。」響也沒有停頓一口氣全部說出。

想來是憋了很久。當年最後一場演出當天,他連自己從早到晚的不幸都能倒背如流,大庵認為他明明不是這麼錙銖必較的人,有時候卻吹毛求疵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你看吧,說什麼都過去了,這不是還記得清清楚楚。」大庵攤手。

響也被他看破,咬著牙不說話,不多時,他默默把一個信封袋遞過去。

「看看寫了什麼。」他說。

大庵斜斜看了一眼,這是監獄統一提供的信封。

霧人被抓的時候,他還沒犯下那個錯誤,之後公開的那場審判,他在監獄休息的空檔也跟著大家一起看了直播。

大庵從頭到尾面無表情,彷彿只是個不熟的陌生人,在看著別人家的鬧劇,但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之後的幾天都因為反覆思考著響也的處境而焦躁得睡不著覺。

先前響也因為哥哥犯下殺人罪被起訴,還一頭霧水、不可置信地四處找尋線索時,他自己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裡去。

司法長官的兒子得了怪病,特效藥遠在十萬八千里外的小國家上。

那個他終其一生都不會踏上的土地,還有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際,莫名其妙在他身上串成一條鐵鍊,狠狠扣上了解不開的鎖。

響也這傢伙怎麼這麼不走運——大庵當時在心底惋惜一番。沒想到繼自己之後,親哥哥的犯行也接二連三被爆出來,響也今年一整年好像都沒發生什麼好事。

換作以前,他肯定要在自己耳邊嘮叨個沒完,但現在身邊驟然少了幾個人,像是定好了時鐘的炸彈,總有一天要在他的命運上炸出一個大洞;響也只能站在原地看著火花四濺,卻沒明白這個過程中自己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你去看過他了嗎?」大庵透過吧台的微光,瞇起眼細細打量著信封。

響也搖搖頭,「之前去了,最近沒去。」

「說不定最近情況有所改變……」

「我哥那個人,我還算挺了解他的吧。」響也說,「他就是靠著優越感才走到這一步的,以前我不覺得有什麼,也很崇拜他,但沒想到他是認真的。」

大庵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小時候又跩又會撒嬌的小響也,跟在哥哥屁股後面打轉的樣子。有一陣子,就是剛回國那段時間,他開口閉口都是哥哥。雖然叛逆期的小孩子大多都想離開父母或家人身邊,但響也卻因為有個優秀的哥哥而非常自豪。

霧人會開車載他們去參加海邊的音樂祭,穿著筆挺合身的西裝、戴著金絲眼鏡,叮囑他們別玩得太瘋。響也嘴巴上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到了目的地,又抱著吉他跑到霧人身旁,要他一起留下來參加開幕。

霧人很忙,總有各種公務纏身,能送他們過去也是百忙之中擠出來的時間,但大庵看得出來,霧人對這種輕浮的音樂不感興趣。

不僅不喜歡,說不定還看不起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的弟弟。

根據他對響也微薄的了解,響也的父母親似乎更支持他做自己喜歡的事。響也雖然崇拜霧人,但又不想成為和霧人一模一樣的大人。

不如說,把超越哥哥當成理想,這件事確實很符合響也驕傲的性格。

大庵低聲說了句「那我看了」,然後動了動指尖,把封口挑開。兩張薄薄的信紙攤在桌上,響也只是盯著自己杯子裡的冰塊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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