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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響】Last song(13)

兩個人折騰了半天才順利回到家,踏進屋子時,響也的酒意已經退了七八分。

大庵把帶著酒氣的衣服脫掉,要跟響也的一塊拿去洗。他表面上裝作不知情客套一句「洗完就還給你」,響也達成了目的連裝都懶,直接說「反正我也不穿,別還我了」。

大庵只好把兩個人的衣服都拿去洗,笨手笨腳地操作著弄不太明白的洗衣機,忙完之後才拿著一套新的運動服去洗澡,出來後一邊擦拭頭髮一邊光著腳走到客廳裡,響也拿著杯子正在喝買回來的檸檬汁。

解酒藥買了兩瓶,因為不清楚響也的酒量到底怎麼樣,況且檢察官宿醉也會給人不好的觀感,他就胡亂又塞了幾瓶清爽的飲料。

在路上響也已經被迫喝掉一瓶,工作這麼多年他還從沒在職場上喝到爛醉過,一面慶幸好在不是什麼人多的場合,一面又盤算著跟大庵一起做點平時不會做的事也挺不錯的。

「頭髮不吹乾嗎?」大庵在他旁邊一屁股坐下。

響也在他處理完衣服之前就火速洗好了澡,不是因為動作太快而是大庵實在太慢。他站在洗衣機前把響也每一件衣服的標籤都翻遍了,確認過哪些可以扔進洗衣機,哪些需要手洗,才又按照顏色分開裝進洗衣袋裡。

都拜他隔壁嘮叨的山田所賜,大庵即便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家務事不感興趣,每天回了房還是得聽他跟佐藤聊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話題。

兩個人都是手腳帶著刺青的大叔,一把年紀了,竟然會因為在牢裡蹲久了而變得婆婆媽媽。大庵正準備把響也的外套扔下去,鬼使神差想到山田說因為洗衣店把他老婆幾十萬的貂皮大衣洗壞了,就找人把店主修理一頓,才吃了官司進來,差點鬆開的手反應迅速地把外套撈回來。

——好在沒真的就這樣洗下去,否則響也這件名牌外套他花兩個月薪水也賠不起。

但退一萬步來講,響也一句話都沒多說就順從地把全身上下的東西交給他,像第一天扔給他吉他櫃的鑰匙一樣,是不是說明了他默許自己做任何事?

「放著它自己會乾。」響也說完愣了愣,「不會吧,你……難道以前都會吹乾頭髮嗎?」

「不會啊。」大庵說。

「那怎麼開始在意這種小事了?」響也因為過去的認知沒有產生偏差而鬆了口氣。

大庵比劃了下,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凡是說不上來的都可以一律解釋為「習慣改變了」。好在響也沒有真的要追問到底,他喝完檸檬汁,就順勢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沉默到很多次大庵都想把他搖起來,讓他回房去睡,才又迷迷糊糊地說「信要收好啊」。

大庵當然懂,響也不是會逃避現實的性格,之所以覺得現在不想看,一定是認為時候還沒到。霧人的偏執與歇斯底里,在信裡一點不剩地表露無遺。伴隨著越寫越多,他整齊理智的字跡也愈發凌亂潦草。

霧人像人格分裂一樣反覆無常,上一句話還在訴說著沒有人能理解自己的痛苦,下一行就用哀怨的口氣娓娓道來對弟弟的思念和愛。

他不止一次提到「手背上那個為了保護你而受的傷每晚都很痛」,但即便是響也最愛把哥哥掛在嘴邊的時候也從未提及。

大庵冒著汗讀完,下意識摸了摸脖子,指尖碰到喉結才驚覺上頭什麼都沒有。

呼吸沉重得像從肺裡榨出空氣。

他是個犯過罪的罪人,老家的父母親對他不能釋懷,可大哥的善意卻是真真切切的,對比起來,響也的痛苦只是擱淺在沙灘上的木船,遠遠看不到盡頭。

霧人字裡行間體現了作為親人的優越感和理所當然的佔有慾,大庵很清楚響也就算讀了信也未必會心軟,霧人只是料定他不會對自己的苦楚視而不見。

如果響也願意救他,他會做一個比從前任何時候都稱職的哥哥。

屆時,響也或許會像收留自己一樣收留他。

像寬待自己一樣寬待他。

「別睡著了,喂。」等了一陣子,沒再聽見下文,大庵輕聲喊他。

響也蹙起眉頭,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下次就會贏過你」,要不了多久又嘟囔著「你還嫩著呢,大額頭」。

大庵進他房間裡拿了被子出來,小心翼翼替他蓋上,熄掉燈後拉開了面向陽台的窗簾,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也跟著在另外一張沙發上躺下來睡覺。


響也渾身痠痛地揉著脖子醒來,家裡的沙發對他來說還是太小了。大庵睡得更不舒服,起床後頻頻舒展筋骨。

「為什麼要陪我在這裡睡啊,你自己可以回房不是嗎。」響也敲了敲鈍痛的腦袋,去櫃子裡翻了一顆止痛藥吞下去。

大庵看上去沒怎麼睡好,對他的話愛理不搭,一隻手摳著肚皮睡眼惺忪地上了個廁所,又回到房間睡了兩個小時。

再次醒來已經將近中午,響也早就出門去了,大庵一個人在靜悄悄的房間聽見鳥鳴,起來隨便煎了顆蛋配著吐司和鮮奶解決一餐。

他整個晚上都在做夢,淨是些光怪陸離的景象,一下子是響也在十萬人的舞台上砸吉他,說:「沒有眉月牙琉浪潮也要走下去!」一下子是十幾歲的霧人抱著一隻渾身是血的大狗,對響也控訴:「為了你我把牠殺了呀。」

大庵以為自己醒來過,因為他的確看見響也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半乾的長髮把臉孔遮住了一半。

他用很不親切的語氣叫他:「喂,憑什麼你當了主唱還想要主音吉他的位置啊?」

響也揉著眼睛像睡美人一樣翕動著長長的睫毛,「我喜歡啊。主唱是我,女孩子們也是衝著我來的,我決定有什麼不對嗎?」

他出乎意料地冷淡,大庵恨死了這副無情的模樣。響也平時對誰都是笑臉迎人的,唯獨對他,什麼話都能說得出口。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做什麼都厲害,就有資格同情我啦?」大庵伸出手,想揪住那頭燦爛的長髮。

但他的手只是從響也濕涼的頭頂上慢慢滑下去,五指陷入了柔軟的髮叢裡,頭髮像水一樣穿過了掌心。

「我是很完美啊,你不服氣就滾出去。」響也抬高了下巴瞪著他。

這是大庵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響也的臉。他的膚色雖然深,但十分均勻,眼白也偏向漂亮的藍色,披散的金髮跟洋娃娃似的,全然沒有平常的帥氣和瀟灑。

什麼嘛,這傢伙長得真好看。總之,那張臉大庵史無前例地感到欠揍卻又癡迷。

響也給他一拳,大庵捂著肚子悶哼一聲倒在沙發上。響也說:「早就猜到是你把我的鑰匙偷走的。大庵,你不會以為我什麼都沒說,就是為了容忍你挑戰我的底限吧?」

大庵聽著他的冷嘲熱諷,又氣又想笑。

什麼底限?還沒到那一步呢。牙琉,你以為我不能對你做出什麼來嗎?他爬起來揉了揉肩膀,把響也唯一的去路擋住了。

伴隨著筋骨痠痛,大庵吃完了早飯。他把櫃子裡玩得最趁手的那把Eastman拿出來換了一組新的琴弦。

響也雖然喜歡搖滾樂,卻對民謠吉他和爵士吉他情有獨鐘,這種聲音清透的樂器,跟牙琉浪潮的曲風不搭。

可響也就是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妄想而竭盡一切完美安排的人,大庵對他的任性早就爛熟於心,真的看到這些藏品還是由衷感慨不愁吃穿的生活就是如此自在。

至於他,則是單純想試試看以往沒嘗試過的東西。

大庵用手機克難地搜刮了些吉他譜,先從一些簡單的名曲練起。他花了一個下午把基礎的點弦、掃弦掌握了七八分。

和擒拿術一樣,一度擁有過的技術終究不會完全拋棄他,一時彈得不盡人意,不代表永遠都會不盡人意。

他想著要不再把稀爛的樂理也撿起來惡補一下,反正除了音樂他什麼都不剩下了,便利商店的工作未必能真的做一輩子。

大庵沒有在簡歷上寫出實話,隱約不太安心。萬一被同事和店長知道店裡收留了一個前科犯,想必會引發軒然大波,屆時左鄰右舍的耳目,又將再次把無辜的響也波及。因為旁人的過錯而遭受無數次傷害,飽受非議的響也,要在櫻田門立足,必定是難上加難。

大庵想,等存到了錢,如果有辦法獨自生活,還是盡快搬出去比較好。

他猛然想起還放在桌上的信封,回房找了本書夾在裡面,之後把這本書塞在響也放了一堆司法類書籍的架子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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