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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雪的季節

  去年已公開作品之再錄。校內文學獎短篇小說組佳作,6119字,2023/04/14完稿。除插圖及其插入位置造成的分隔,一切皆為原稿狀態。「/」為原文中使用斜體,因網站無此功能改以呈現之部分。


〈雪的季節〉




  今年的冬天比較晚離開。
  悄悄來到的春天溫柔地撫摸了剛從寒冷解放出來的氧氣,半被森林環抱著的野草在春日的照耀下開始蓬勃生長,光禿禿的樹枝再次冒出了新芽,向所有生物傳達喜訊。跟隨著,水仙花伸出了手向風信子打招呼,白兔、青蛙、狐狸也從森林裡探出了頭,這天的陽光被雲層輕掩,很溫柔。但這時多數剛清醒不久的大家發現遠方的草地上冒出了不尋常的白點。
  「哎呀!那是什麼?」
  「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植物!」
  「那應該是動物吧!」
  眾生物議論紛紛。大膽的羚羊乾脆地往白點處的北方奔去,在一段距離外停下腳步,定睛一看。

  「人類!那是人類!」

  羚羊大聲呼喊。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人類了,雖然未曾親眼見過,至少他們從祖輩的口中聽過,那是一種沒有健壯的肌肉、靈活的脊椎、修長的快腿,卻以一種難以想像的特殊生態存在的光禿禿的傳說中的動物。
  ──也不是長了三顆頭的長頸鹿那樣的傳說,只是不知道多久以前,人類就不再打擾他們了,聽說這種生物在更遠更遠、遠到看不見的地方用切過的木頭和石頭蓋起了長得奇形怪狀的窩的聚落,然後就沒再回來過。所以關於人類的事情,大家也只是一代代傳下來。沒有生物知道自那時起對人類而言已經過了多久,他們可不像人類一般有「計時」這種生態。反正那副怪異的模樣肯定只會是人類。
  待大小動物跟上羚羊,他們看到的確實是傳說中的生物:又慢、又瘦小、只有頭部長著毛髮、穿著人類特有的衣物和鞋帽、搖搖晃晃向他們走來的雌性人類兒童。雖然不算幼小,又完全不到稱得上是少女的年紀。
  「可憐的小傢伙,她看起來受傷了。」老鷹湊近,看到了小女孩純白的洋裝上染了些熟悉的顏色後擔心地告訴眾動物,「我們應該帶她回森林去。」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在大家此起彼落的交談聲中,昏昏沉沉的女孩被推上了鹿的背安置,朝著猩猩醫生的家出發。




(一)

  近中午的陽光通過雲朵、薄薄的林葉和窗戶,照射到屋內。
  小女孩在切割過的樹幹製成的桌子上睜開了眼,因為太快撐起身而有些暈眩,但還是模模糊糊地環顧了自己在什麼地方。空間不大、牆壁是木頭的,幾乎沒什麼東西,空空蕩蕩……直到跟角落裡坐著的黑色大猩猩對上了眼。那是猩猩?!女孩震驚了一下,但很快就平復下來了。因為那個大傢伙正拿著一本看起來有點破舊的書。封面有手繪的植物圖案,頁間還夾了五顏六色的標籤,是人類的。真是太奇怪了。
  對上眼的猩猩醫生將書輕輕收起、從樹墩製的凳子站起身,非常有禮貌地走近跟女孩握了握手。
  「你好。」
  「你好……」稍微停頓了一下,她繼續說,「猩猩先生。為什麼你會看書,還會說人話呢?」
  「這個啊,」猩猩醫生像人類似地抓了抓頭,「因為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人類偶爾會來找我的家族,教我們做和人類一樣的事情,有時會留下一些東西,書就是。只有我的家族是這樣的,但我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總之這裡只剩我會你們的語言。」
  彷彿能聽到猩猩也發出了人類似的傻笑。他的反應很迅速,看來早就料到會被問這種問題。
  短暫遲疑,女孩再次仔細檢視了這間木屋,自己坐在室內的中心,沒有燈,窗戶沒裂開、外頭的樹葉不算很茂密,地上有些許但不算厚重的落葉和灰、沒有裝飾與多餘的擺設,大概是被廢棄的屋子。
  「是人類蓋的。」猩猩醫生補充道:「不過那些粗糙的家具是我親手做的,那張桌子也是。」小女孩跟著摸了摸意外平整的樹幹切面,將腳伸出邊緣外、坐正、放鬆。
  已經不是那麼痛了。
  猩猩醫生從看起來是人類打造的帶窗雙扇木櫃拿出了玻璃瓶裝的綠色的泥漿。
  「我給你的外傷都敷了些藥草,現在應該已經結痂了。但你的身上……」伸出手指,戳了戳女孩的胸口、側腹、下腹,敲了敲脊椎,又摸了摸臉,惹得女孩有些發笑,然而醫生卻一臉擔憂。

  「為什麼你的身上有那麼多空洞?」

  女孩不笑了,左眼盯著眼前的猩猩看,突然變得焦慮。
  「我想起來了,我要去海邊!」
  「自己一個人?」醫生思考片刻,想起了往草原外的方向去確實能走到海邊,儘管一段距離,還是比起人類的聚落近太多了。記得這扇窗就指向了海所在的南方。
  「是的,我要自己走到海邊去。我想去找珍珠。而且我還沒看過海!」焦慮的表情煙消雲散,女孩展開了森林裡的生物前所未見的燦爛笑容說著:「聽說海的和顏色和河流或湖水都不一樣,是生氣勃勃的發光的藍,不知道那會是怎樣的景色呢?」
  雖然還是有點擔憂,看到小傢伙發自真心地表達快樂後醫生也如釋重擔地嘆了口氣,「好吧,我懂,但家人或朋友呢?為什麼你要一個人走這麼遠呀?」
  「沒有朋友,家人都不喜歡我。等我找到珍珠就要回去,這樣大家就不會嘲笑我是怪物了。」女孩的眼神閃閃發光,連空洞的右眼孔都裝滿了春夜的星空。「不要緊,我有留一封信!他們會等我回去!」
猩猩醫生摸了摸幼小的白色腦袋。那個觸感不是天然的毛髮。
「好吧,我知道了。你現在還太虛弱,休息一下,過幾天我們要去採花。」
  「採花?」
  「空洞,必須補起來。不然你是撐不到海邊的。」
  帶著如此嚴重的傷還能走到這裡簡直是奇蹟,醫生這麼認為。
  「用花?」
  「用花。」微笑。
  「那麼就麻煩了。」微笑。
  猩猩醫生點頭示意,轉身去找乾淨的泉水給女孩喝了。她從桌面爬下,兩腳踩到自己的鞋子上,頂著鞋底掃了掃周圍的樹葉,打量著室內。雖然是春季,正午的陽光要穿過窗戶多少有點吃力。她也發覺自己不是那麼有精神,太累了。
  睡吧。
  女孩索性爬回桌上,把底下鋪著的麻布拉了一半覆蓋自己。迷濛中還能聽到玻璃容器與木頭的碰撞聲。




(二)

  「鞋子、帽子,這個籃子。」
  「水瓶?藥草?」
  「水瓶,藥草。」
  「還有這本書。」

  過了三四次日落的一個上午,猩猩醫生和早早起床的女孩整理起了採花要帶的裝備。她整理了一下洗過的白色洋裝裙角、拿起人類留下的竹製提籃,醫生接著把那本封面畫了一搓植物的舊書遞到面前。
  「你喜歡植物嗎?」
  「喜歡哦,這是我跟人類之間重要的橋樑。我知道花是美麗的存在。」
  不是只會人類的語言和動作,連感情都學起來了,真是奇妙的猩猩。女孩心想,在踏出門前低頭翻閱了那本植物百科,她其實大多不認識,只叫得出那些作為禮物、裝飾,或是文化上有特別意義的花名,和一般人一樣。
  「我們會去拜託大家一起找需要的材料,速戰速決吧。」
  「大家?前幾天帶我來這裡的那些動物嗎?」
  「雖然你沒看到,但其實這幾天他們會在你睡著的時候偷偷送來一些東西。」聽到這裡,第一次踏出木屋門外的女孩才發現外面的地上已經堆了好多東西,松鼠的覆盆子、鳥的羽毛、熊的蜂巢塊,枯葉上有瓢蟲的花粉,牆上的月季爬藤似乎也在為了歡迎女孩努力擠出新的花苞。沒有什麼對人類來說較難接受的禮物。女孩笑了,木屋竟在不知不覺間儼然成了祭壇一般的存在。

  「選擇你心儀的植物就好。」
  猩猩醫生輕輕推了女孩一下,女孩抬起不再搖晃的步伐,和黑色的大塊頭一起朝森林遠處走去。




(三)

  「鹿先生!鹿先生!」
  「是你!你看起來恢復很多,怎麼了?」河流邊其中一隻鹿抬起頭,轉過身前去用鼻子碰了碰女孩的帽沿,她有些氣喘吁吁的,也許已經走了很久吧。女孩伸手摸了摸鹿的背,感覺出這是前幾天把自己運到小木屋的那一位。
  「我想請你幫忙找這個!」小手翻開植物圖鑑,舉起其中一頁正對著鹿晃了晃。上面印著密密麻麻、如蜈蚣般扭曲的奇怪線條,倒是開著白色小花的藤本植物標本特別顯眼。

  「她想請你找幾種植物。」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可以盡我所能。其他的呢?」
猩猩醫生輕輕拍女孩,她明白了似地興奮起來,又翻起了那本舊書,隨後展示了更多不同的標本,但是鹿看不明白,那是什麼顏色?是花的形狀,好像在哪看過,不過沒有什麼印象,因為平常不需要接觸這個模樣的花,而且那好像也不能吃吧,到底是什麼呢。鹿的頭扭啊扭,嘗試理解些什麼,鼻子都快貼到書頁上了。
  猩猩醫生側過頭看了看,「啊,」有點不好意思地打斷他們。
  「我忘記了。」他拍了下腦門,轉頭告訴女孩,「忘記先說了,鹿先生看不到紅色。」
  「啊,不好意思。」女孩跟著拍了下額頭,翻開了另一頁。
  「那麼,這個。」她展示了一種白色的花瓣放射狀展開的圓滾滾的小花,密密麻麻、尖尖的,好像鳥羽毛。
  「啊,這個很常見!」鹿沒有可以學著他們碰到自己的頭的腳,只好繼續用鼻尖輕碰女孩的帽沿,「白色的可以交給我們,但前面其他的……哦。」
  鹿思考了一下,鼻尖指了指書上的標本,女孩似乎也理解了,輕輕將裝著乾燥植物的塑膠袋一角放到鹿的嘴邊。
  「我會去找蟲子們幫忙找出來剩下的,他們比我們對花朵更敏感,你們不用著急。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就好!」
  鹿發出幾聲女孩聽不懂的低鳴,用牙齒叼起標本,呼喚喝水的同伴跟他一起走了。

  目送著鹿群離開,女孩單手拿著忘記闔上的書,疑惑地抬頭看向猩猩。話說只有猩猩聽得懂她的話,或許鹿先生之前發出的聲音就是在對自己說什麼,但她不知道,她僅是憑藉著些微的肢體動作推測眼前的動物想傳達的事情,鹿先生好像也沒意識到他們之間其實完全沒成立對話。不能說出來,雖然合情合理,感覺還是有些尷尬。不過鹿先生會不會也是一樣的呢?
  「總之交給他們吧,這座森林裡很可靠,不會拋下你的。」
聽到猩猩醫生肯定的回應,女孩鬆了口氣。這個才剛見面不到一星期的陌生動物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柔軟的鹿也是、鑽石般閃爍的清澈河流也是、大家送來的禮物也是、擁擠的木屋也是。林蔭將濕潤的泥土包裹在懷中,新生的花苞在搖籃曲的呵護下睜開了眼。
  紅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綠色的、棕色的,好美,不同的色彩混合在一起、溶解了。好美、好美。別於人類世界的美。不存在於人類生態的美。
  女孩捧起了第一朵落在地上的白色杜鵑。

  「簡直,就像幻想的世界一樣。」




(四)

  鹿先生帶領著鹿群與蜜蜂,馬不停蹄地、憑藉標本找到了女孩想要的花,並採了回來。因為好奇而圍觀的土撥鼠和河狸讚嘆,啄木鳥慶祝似地拍動翅膀,獼猴也驚訝於那些花的美。大家趕緊將花兒往小木屋送,一路上,所有生命為奇蹟而歌唱。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美麗的人類呀,/
  /脆弱的人類呀,/
  /我們願用春天的氣息,/
  /將空洞一點一滴補滿。/
  /悲傷的人類呀,/
  /寂寞的人類呀,/
  /以花為身,以蜜為血,/
  /願你的生命像春天一樣繁榮。/

  手術很成功。







(五)

  女孩在森林裡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醫生說了,這麼大的手術後不多作休息,會像人類剛帶回家的觀賞魚一樣,因為劇烈的變化死掉。只不這種變化大概不算來自外部。女孩放下剛磨製好的黏土花盆,白皙的小手撫摸著縫合處騷動的植物纖維與皮膚,像對待新生的嬰兒般輕柔。

  原來空蕩的窗邊已經排列了三個形狀不一的盆栽,安置著當時用剩下的花朵。
  「這是暫時的,」醫生摸了摸那顆同樣柔軟的腦袋,「過一段時間適應新的內容物,你就能繼續往海邊去了。」
  女孩笑了,左眼直視著眼前的猩猩看。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嗎?」
  「也許,但那裡真的太遠了。」他聳了聳肩。
  「一個人很孤單。」她有些落寞地垂下了頭。
  「不過沒關係,這不強求啦。但是,你可以在我離開的時候,來海邊為我送行嗎?我等你。」
  「可以,不過要怎麼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呢?」
  「你到時候會知道的。這座森林裡很可靠,不會拋下我!對吧?」
  女孩模仿當時醫生溫柔的語調,但更加堅定地說出口。
  「好、好,我們到時候見。」
  「快了?」
  「快了。」

  快了。所有生物都知道,原來要是再不動手術,女孩必死無疑。但即使填起那些空洞,她遲早也會被自己的身體放棄,她本來應該已經要死在來到森林前的路上。這座森林不是她的歸宿,能走到這裡本身就已經是奇蹟了。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太危險了、太危險了!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
  /親愛的人類,希望你在夢中獲得幸福,/
  /不要醒來!/


  但是,她明白。雖然沒有被提前告知,但她還是能從縫進身體裡的那些植物的靈魂感受到異樣與前所未有的滿足。這個身體終究還是屬於她自己的,沒有誰比主人更清楚。
  花也是短暫的生命,對吧?






(六)

  「謝謝大家。」
  眾動物看著她,溫潤的雨季已經提前來滋潤這片寂寞的林野與一張張臉龐。美好的時間終究結束了。
  「謝謝你,猩猩先生。」女孩的笑容比第一次還燦爛、充滿幸福的生機。她的手在背後交握著晃呀晃,眼神左右看了看、深呼吸,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踮腳湊近他的耳邊。

  「其實我說謊了,我並沒有留信給任何人。」
  「猜得出來。」他無奈地也笑了,隨著女孩在這座森林滯留的時間越久,也沒有人經過過,本來不用半個月就能抵達的路程被硬生生拖成快兩個月,知道海的方向的小孩,也不至於估算錯自己的腳程。沒有人來找她,就是這個意思。但其實也已經沒差了。她已經要離開了。
  「真的不帶些什麼嗎?」
  「不帶。不過對了,這個,送給你。」
  女孩退開,從洋裝的口袋掏出了一個編織品,那是下面懸掛著當初收到的鳥羽毛、人類手掌大小的捕夢網,線是從桌上的麻布抽出來的。
  「祝你好夢。」
  「夢是什麼?」
  女孩再次微笑,瞇起了那隻眼。
  「祝福這片森林保存所有美好的記憶。」
  醫生最後一次摸了摸她不真實的毛髮,什麼都沒說。



  「謝謝你們。謝謝、謝謝,謝謝!」

  隨著女孩遠去的喊聲,藍天下的背影逐漸化為遠方草地上的白點,動物們轉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白兔回到洞窟、青蛙回到池塘、狐狸回到灌木叢,這天的陽光被雲層輕掩,很溫柔。
只是當初盛開的水仙花與風信子已經找不到了。
那是白色與藍色的,像天空一樣。


  「謝謝!」猩猩最後一次對著遠方大喊,白點已經消失不見了。
  北方的春天正明媚。







(七)

  不到三四天,麻雀們將消息帶回了森林。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女孩死了。
  一個人,倒在沙灘上。
  被海水沖刷。雖然有些許部位腐壞,但整體是完好的。比第一次見到時還充滿生氣,春末的藍鈴花一片片妝點了非人工的蒼白皮膚。自然的美,被海水沖刷。浪花如雪般轉瞬即逝。
  柔軟的皮肉被湛藍色的蝴蝶所啃食,她的腹部在來得及吹起泡泡前就破裂了,森林最原始的祝福自輕舟中盛開。

  罌粟的腎臟、雛菊的骨。
  山茶的肺與腸。
  絡石藤的迷走神經。
  春天殘留的氣息以幼小的她為媒介,綻放,送向她所嚮往的蔚藍大海。
  沿著逐漸模糊的足跡,有些看起來像是成年人類的腳印比較清晰,是她的家人找到她了?還是只是碰巧發現她的路人?她的四周散落著海岸不遠處盛開在沙質土的人造花園中的白色水仙花瓣,是那些腳印的主人的傑作吧。而且不知為何,明明已經有人發現她的遺體了,卻沒有被帶走,也不見任何人影再靠近。
  這就是人類哀悼死亡的方式嗎?果然我們還是不夠理解人類的生態。可能,就是她最終的歸宿吧。
  她的身邊散落著大小色彩不一的貝殼與珍珠,只有最像她的那幾顆白色的珍珠躺在攤平了的手掌上,也只有一顆最適合的白色珍珠已經充滿了那原本陷落的空洞,看不到底了。原先黯淡的星空被一顆又白又亮的星星所遮掩。
  最終是純白的。
  至少在那裡,沒有人會再說她是怪物了。
  眾生垂首為死去的女孩祈福。

  即使幾年、十幾年,也許數十年後,女孩已經從遠方那個聚落的記憶中消失,這裡仍有她親手做出的花盆、有她的家。不是她的歸宿,但包容了她。即使裡頭的花兒已經凋零、甚至小木屋不復存在了,這片森林曾有一個傳說中的弱小生命駐足的故事,也會和傳說本身一起被歌頌下去吧。
  與迎春的喜訊一起。
  想到這裡,猩猩醫生終於也扯起了嘴角。靠在女孩第一次醒來的窗前望向那看不見的海洋的南方,輕撫著捕夢網,想像沙灘的樣貌。光禿禿的白色沙地或許也正因為女孩帶去的春天展開了全新的循環。
  「水仙花。」
  白色的、短命的、堅韌的,一次次擁抱了平靜的海。
  吸氣、吐氣。
  「我得去為那女孩送行。」
  起身,將捕夢網鎖進放藥草的櫃子裡,出門。什麼都沒帶。
  盛開的楊柳也為女孩低下了頭,花如晚春的雪,和雨季將近的冷風一起吹過林間、吹過草原,飛向好遠好遠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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