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7】【幸七】润雨风情

雨帘顺着屋檐垂下。

远处的山水隔着这层珠帘看起来不甚清楚，但七绪此时望向帘外的双瞳并没有索求美景。

绵绵细雨使人忧郁。山岳时浓时淡的轮廓怎么也映不到她眼中，看到的好像总是云雾缭绕之中谁的影子。

现在这外廊之上只有七绪一人。所以她没有摆出平时意气风发净化怨灵的神气，以普通十七岁少女的多愁善感之心卸了力气，缩成一团背靠在廊柱上。

头顶上传来雨点敲打瓦片的声音，闷而沉重，缥缈的思绪沾了水汽、跌落在地。

七绪怎么也无法想起来过去与父兄生活的全部细节。就算她自己也清楚这很正常，却还是怀着愧疚之心，禁不住思考起自己现在这样只是一味横冲直撞不去祭拜他们是否合适。

雨突然猛了几分，有几滴溅到她脸上。

七绪正想着就这么任由风吹雨打也不错的时候，一件薄外套落到身上。

“殿下，衣服会打湿的。”

幸村站到七绪眼前。虽然他是关心七绪才为她盖了外套，却一副很抱歉自作主张的样子。

“幸村……”

“我能坐在殿下旁边吗？”

七绪匆忙把吃惊的感情咽下去，对他点点头，一手捏住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衣襟缩起来。她想到自己刚才没出息的表情大概全被幸村看到，难为情地抿紧嘴唇，小心翼翼观察坐下来的幸村的侧脸。

但他仿佛没有注意到七绪的视线，对着细密的雨雾说了一句“雨势加大了啊”。

那双眼睛还是十分澄澈，比溅到盔甲上的露珠还要剔透，直率地反射浅光。

“看这天气，恐怕我们要在这里住宿一晚了。殿下也趁此机会放松一下，发散疲劳怎么样？”

那双眼睛仍旧正对着雨幕。

“我想我说过，希望殿下在我身边的时候不用绷紧神经。而且灰心丧气并不丢人。”

啊，原来幸村他终究看出来自己在忧郁了。又让他担心了。

“殿下，”幸村在正好的时机盖过七绪要说出口的道歉，转过头，视线投来如同细雨一点点浸润七绪内心，“阴雨绵绵正适合小憩，不如殿下试试看？我会在旁边守着的。”

可是幸村在旁边守着自己不可能睡得着吧。

咽下这个想法，七绪笑了笑：“谢谢你，幸村。那我在这里睡一下吧。”

“咦，在这里吗？”

幸村瞪大眼睛。

“嗯。进屋子里可能会见到其他人，看到我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大家会担心的。”

“……我明白了。”幸村听了这话，了解了她的心思，露出柔和的表情。他坐得距离七绪近了一些，“那您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听着雨声小睡也别有一番风情嘛。”

“为了防止殿下染上风寒，您就让我在旁守着，适时叫醒您吧？”

当然七绪没法拒绝那双真心为自己考虑的温和眼瞳。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雨水织成线连接了天与地。在这密密的雨幕之中，七绪进入梦乡，头一歪靠在幸村肩上，呼吸趋于平稳。

幸村微微抬头，看着这个仿佛隔绝了世界的雨幕。

 

把七绪的思绪唤回来的是暴雨急骤降下敲击地面的声音。树叶飒飒作响，雨点噼啪打在身上，校服外衣很快湿透。

七绪抬头看到自家后山瀑布里掀起一阵阵波纹。雨水如柱冲进水里，像是白鸟为了捕猎俯冲进池子溅出水浪。即使现在是黑夜她也看得见。

“殿下！”

幸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一会他就跑到七绪面前，慌张的神色缓和下来，松了一口气。

“原来您在这里啊。”他放了心地恢复一如既往的平稳模样，抹去脸上雨水，朝还蹲在石头上的七绪伸出手，“一起回去吧？”

“啊……”这话让七绪心里一动。面前的人背对细雨与云月，身上沾着淡淡月辉和雨露，俯视自己的眼睛里不同于战斗时的坚毅，满是柔情。水滴和月光雾腾腾地圈出衣服轮廓发出毛茸茸的光。

这场景像是画一样。

一起回去。

幸村这句话语气自然得让七绪觉得自己像是迷路时被家人找到，要手牵手回到共同的家中。她幻视到幸村身后是敞开的房门，里面有温暖的灯光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明明是个不符合幸村生活时代的现代家庭情景，七绪却觉得这种温馨小巢画面和幸村意外地相配。

于是在这想象之中，七绪平复心情，露出笑容，说了句谢谢就要站起来握幸村的手。

但是暴雨之下，七绪脚下站着的鹅卵石太过光滑了。站起来时她酸痛的腿脚向后一用力，身体竟一下子失去平衡。

“殿下！”

真奇怪。明明听见幸村在叫我，我怎么看不见刚才还在我眼前的他的身影？

七绪的视野中坠下雨水的夜空翻过去，然后涌入混沌的水浪。

浪花拍打耳膜的声音之中，近处又响起什么事物落水的声音。

七绪意识到自己脚滑摔进瀑布，也意识到幸村恐怕跟着摔进水里了。

不行，他那身衣服一定很重！会沉下去的！

想起幸村平时的打扮，七绪立刻调整姿态与呼吸节奏，游向水中距离不远的那个影子，向那团影子伸出手。可是她没抓到对方，反被一把抓住手臂扯向对面的方向。

是因为落水而在挣扎吗？

七绪焦急起来，努力挣脱他，想要反过来把对方的身体搭到自己肩膀上——嗯？

她有种对方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的感觉。刚才幸村的举动不像是挣扎那样慌乱，而像是想支撑自己的身体……难道说幸村会游泳吗？

七绪浮出水面确认情况。

同一时间，幸村也破开水面露头。

两个人惊讶地互相看来看去。

“殿下，您会游泳吗？”“幸村你可以游泳吗？”

同时问话，然后同时沉默。

“哈、哈哈哈哈！”“呵呵……”

又同时大笑起来。

这或许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人却都笑得停不下来。

“原来是想要救我吗……谢谢您殿下，这么有勇气真有殿下的风格啊。”幸村先一步平静下来，拉过七绪，“不过还是快回去吧，这样湿透真的会着凉。”

“好的——啊，幸村，你看天空！”

七绪无意抬头看到夜空，又扯住幸村。幸村顺着七绪手指的方向一起抬起头，见到蒙蒙细雨中的一轮圆月发出明亮的光辉。

是因为刚才为止的倾盆大雨安静下来了吗，明月清涟的光辉如此耀眼。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七绪愉快地说着。

“太阳雨我有见过，月亮雨还是第一次！哈哈，接下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下雨之前，七绪还在瀑布旁反复咀嚼的忧郁之情好像也被这场月亮雨浇灭了似的。

“嗯。”幸村的目光从明月转移到七绪脸上，很幸福似的微笑了。

自从对父兄的思念姗姗来迟侵蚀内心以来，一直只有独处的时候才会陷入的这份忧郁，希望自己能快点消化掉、转化成前行的动力。

“我一定要更努力。”

迎着莹莹月光，七绪自言自语。

这并不是逞强，而是相信自己能做到。是因为身边有幸村在吗。

 

“呜哇，你们两个怎么淋成这个样子？”见到幸村和七绪站在玄关前，可怜兮兮地滴得地上一滩水，五月站在上面惊叹出声。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殿下……”“不是幸村的错啦，是我自己不小心。”

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抢着认错，五月欲言又止了一会，最终叹口气，快步回屋拿来了两条毛巾。

“你们两个给我排队去洗澡，然后把头发吹干暖暖地睡个觉！感冒可就麻烦了！”

“啊，好的哥哥！”拿毛巾简单擦了脸，七绪跟着走进屋里。她回头看幸村。

“殿下，不用担心我，您快去暖和一下吧。”

看着幸村平静的表情七绪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在五月的催促下她朝幸村丢下一句“之后我帮你吹头发吧”，才匆匆走向浴室的方向。

七绪吹干自己的头发后，幸村也露出微妙的表情从浴室出来了。他还沉浸在对现代浴室的震惊中，一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毕竟落了水，幸村本来的衣服都湿了，他现在借了五月的衬衫和裤子穿。

“这种衣服我还是头一次穿。”摸着衬衫的衣领看来看去，他好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如果不是现在已经深夜了，那些战国时代的人肯定也会跑来围着幸村看来看去吧。

散发和穿着衬衫的幸村形象看起来很新鲜，也让七绪觉得距离拉近很是亲切。七绪为了摆脱莫名升起的羞耻感，伸手去拿准备好的吹风机。

“那个东西是什么？”幸村终于抬起头，看到七绪手中的吹风机。

“是让头发快速变干的道具。幸村，你坐到这边来，我来吹你的头发。”

自从这些战国时代人来了家里，这种新鲜的反应简直成了固定节目。七绪为他吹头发的期间，幸村一开始被热风吹到吓得险些跳起来，但很快就适应了热风，乖乖任由七绪摆弄头发，对吹风机赞不绝口了。

“好了。”结束后七绪收起吹风机，起身去泡茶。

“殿下——”“幸村就坐着吧，就当是我让你也落水了的赔礼。”

“可是……”

“没关系，就当做是我想这么做吧。”因为幸村刚才的有趣反应，她觉得心情十分轻快，调皮地眨眨眼睛，“也是多谢刚才你的新鲜反应款待啦。”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幸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或许是因为被热风吹了一番，他脸颊上泛起淡红色。

 

深夜时分，安静的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并肩坐着喝茶。七绪看着手里茶杯中漂浮的茶梗立起，本已消失了的淡淡忧郁又乘着水蒸气浮起，在咔嗒咔嗒的时钟指针走动声中凝聚成无形的云，压在心上。

七绪埋起头。她不想让幸村又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可是这个空间让她觉得待起来很舒服，她还留恋此处不想离开。

而这安静持续了一会后，七绪身旁的幸村开了口。

“我觉得……殿下只要保持现状就好。”

“咦？”不知道幸村突兀的话从何而起，七绪惊讶中抬头。幸村回了她一个微笑，然后啜了口茶水，视线落到茶杯中盛开的花朵上。

“殿下就遵从自己的真心去做吧。虽然为他人考虑的温柔是殿下的优点，但决不是扭曲殿下意志的理由。”

“我作为八叶十分佩服殿下直率的心，也想尽可能支持这样的殿下。而且，”幸村笑笑，像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抬起头和七绪对上视线，那双一如既往清澈的双眼反射的光芒已经比朝露都要明亮动人了，“我对本真的殿下抱有好感。”

七绪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就算拼命说服自己不要乱想，幸村的目光的温度还是烧热了七绪的脸。仿佛被告白了的心情把温热的感情流水注入胸中，七绪觉得胸口又闷又热。

“能和殿下一起赏雨我很高兴。希望再能有机会和殿下一同欣赏。当然，不只是雨。”幸村好像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放松下来满意地继续品茶。

“嗯、嗯……”七绪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幸村与平常不同的样子心动，还是为他刚才暧昧的话心动。总之她现在无法直视幸村的脸，晕乎乎地站起来，多少有些强硬地夺过幸村的茶杯说了句“我去添茶”就跑去厨房。

“殿下……”幸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小声笑起来。

“真是可爱……”

他轻轻的声音溶解在空气中。

而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跑向厨房的七绪手中，茶杯里的花在浅浅的茶水中晃了晃。湿润了的花瓣尖尖的一角露出水面，一滴露珠从花瓣顶端滑落，颜色扩散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