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翻譯】理想的玉子燒，或者關於愛的事情
上午的工作高峰結束後，面對後輩的午餐邀約，我帶著「今天也有便當，所以沒辦法」的表情婉拒了，假裝埋首於電腦前直到最後。大約十二點十幾分過後，辦公室總是變得空蕩蕩的。為了省電而關燈，在沒有任何人聲的偌大空間裡，除了影印機偶爾發出更新的聲音外，什麼都聽不到。低垂的冬日暖陽照進室內，灑落在我位於窗邊的座位上。肌膚有點寒意，但我還是打開窗戶，一如往常地讓新鮮的空氣吹進來。今天也聽得到附近的小學生在玩躲避球的聲音。
操場形的便當盒的三分之一被白飯佔據，上面點綴著柴魚粉，以配色雅緻的塑膠片隔開的，是恰到好處的醃蘿蔔。剩餘的陣地，飽滿的香腸閃爍著油亮的光澤，經過簡單水煮的兩顆花椰菜看起來就像剛出浴一般，裝在專用瓶中的美乃滋也正等著出場。還有即使到了中午，外皮依然酥脆的唐揚雞塊。置於他們之間的，是面帶怯懦的小松菜佐胡麻醬。雖然對其他角色們有點抱歉，但今天我的目標也只有一個。有了他的存在，其他食物都馬上淪為配角。清爽的短髮、濃眉大眼、高挺的鼻子與豪邁笑開懷的大嘴，宛如昭和時代的主角——是的，他就是玉子燒。
不過不必著急。同事們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回來。先不去理會正用嚴肅的表情看著我的玉子燒，靜下心來把白飯放入口中。接著咬一口小香腸，再把蘸滿美乃滋的花椰菜與小松菜奢侈地塞滿兩頰。配一口白飯小憩片刻，然後花點時間細細咀嚼炸雞塊。用醃蘿蔔清理口腔，並用水壺裡的綠茶漱個口。突然我向窗外望去，傳來了孩子們的歡呼聲。躲避球即將來到尾聲，比賽正要進入白熱化。時機就是現在。
優雅地用筷子舉起閃耀著美妙黃色光澤的美男子。將他舉到視線高度，近距離從側面欣賞，可以看到蛋黃與蛋白留下些許不均勻的痕跡，層層相疊，形成了如大理石般隨機的美麗紋理。享受玉子燒的秘訣之一，就是觀察這些只有用刀子切開才能看到的斷面。此外面對這些層次，用牙齒前端垂直咬下也是一門訣竅。就像摩西分海一樣，將玉子燒的表層一層一層咬開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十數層的蛋就這樣被切開了，這種通過牙齒傳至全身的感覺，讓人通體舒暢。儘管蛋本身沒有什麼反彈力，但是經過精心的層層堆疊，他們就像棉被一樣變得有彈性，因此筷子夾起的一端，會因牙齒力量的反作用而在一瞬間稍稍膨脹。
帶點甘甜又帶點鹹味，這些味道被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蛋本身的滋味，與切得細碎、肉眼看不到的青蔥，還有恰到好處的調味料（大概是醬油、砂糖與少許的醋拌在一起）的混合之下，演奏出優美的協奏曲。滑入口中的半塊玉子燒，經過我從出生以來反覆了數億次的舌頭攪動中，幾乎像是無意識般順利地抵達臼齒，接著在兩三下咀嚼中，如同玩倍數遊戲一般，逐漸變得粉碎。曾經完全獨立存在的雞蛋，經過人類的巧手變成層狀的藝術結晶，然後又被其他人的牙齒弄得粉碎。這些乍看之下顯得浪費的過程，不正是使人類感覺到幸福的過程嗎？
我不知道製作這個玉子燒的人是誰。但是這份玉子燒（或是包含玉子燒在其中的便當），只有每週二和每週四能夠買到。不難想像，至少每週持續供應這樣的玉子燒，並且保持應有的味道，而且連普通人都能以親民的價格入手，這絕非一件容易的事。這不是可以透過組織化、遵循食譜或別人的命令就做出來的味道。當你吃著這裡的玉子燒，這個事實就會變得像深刻的印記一樣清晰。
每週兩次，我會在搭乘火車之前來到最靠近車站前的這家小便當店購買，但我在櫃台只遇過不太友善的店員。後面究竟有多少工作人員，甚至廚房有多大，我完全無法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做出來的呢？雖然很在意，但我不會如此魯莽地直接發問。在能力範圍內持續購買，然後寫下這樣的文章，是我作為這裡的玉子燒的粉絲唯一能做的事。她（或他）所累積的經驗，以及在這座人口並不算多的城市裡與之相遇，並且能夠定期買到的幸福，是什麼都無法取代的。
「如果老師要向他人說明什麼是『愛』，那麼我會這麼說明：這樣的玉子燒，在這樣的情境下相遇，並且盡可能地用真摯的心情面對他。與此同等幸福的，是與你一起度過的時間。夏目漱石用讚美月色來代替我愛你，但老師想將享用玉子燒這件事作為愛的替代語言。」
「但是老師，別說是太太了，你連女朋友都沒有不是嗎？你真的知道什麼是愛嗎？」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會認為老師沒有女朋友，但站在你們的指導者的立場，我就承認這是事實吧。等一下我會問問早川老師的意見。這間學校裡應該只有他能談論這種話題吧。暫且不談這個，我認為『愛是什麼』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會有各自的答案，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喔。若要認真回應剛才坂下同學所問『你真的知道什麼是愛嗎』的問題，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說，我根本不懂。不過作為比你們活了將近三倍年歲的平凡國文老師，我認為這或許是愛的一種形式吧，這是我提出的一種假說。所以我希望你們也可以思考看看。要不然，這就作為今天作業的作文主題吧。」
「老師你這樣太不公平了吧。因為我們才活了老師你大約三分之一的人生，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談過戀愛。況且老師在我們這個年紀的時候，真的能思考這種事嗎？」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是老師的不好。謝謝你們讓我想起了把自身的興趣連結到作業上是老師的討厭之處。今天的作業就免了。就當作是老師對你們的愛吧。
【譯後記】
為了提升日文的閱讀與表達能力，我最近開始練習翻譯一些網路文章，並且打算不定時分享在這個部落格上。
雖然不是第一次做翻譯，但以往為求快速，我都是整篇先丟給翻譯軟體，再逐字逐句修改。現在的AI技術已經進步到可以近乎90%精準，但如果習慣仰賴科技，我想我也會漸漸喪失對日文直觀的語感吧。
所以這裡的翻譯，我嘗試的作法是這樣：全部都用自己的話先翻一次（不懂的字我會查字典，但不會整句問AI），再將比較不確定的段落請AI試翻一次，最後再修正全文，潤飾成比較像中文的句子。
這篇文章我覺得最難翻譯的部分，是前半部描述便當的菜色還有享用玉子燒的秘訣的段落。有些非常細緻的感官描寫，我覺得連用中文都很難表達。如果直接讀到中文翻譯，我可能不會對這樣的文學性表達有特殊的評價，但直接閱讀日文，才深知翻譯這個行為或多或少都會折損美感體驗（當然也可能是我的日文和中文程度都不夠好）。
**筆者為翻譯新手，若有錯誤或翻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各位先輩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