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广播
今天读的是白井智之《死神广播》，原名『死体の汁を啜れ』（有直译为「饮啜尸汁」），磨铁出品/2024版，微信读书。
白井智之一向以猎奇闻名，本作也是如此。不过，书里倒并没有与标题——「啜饮尸体的汁液」字面意义一致的内容（虽然猎奇度不下于此的比比皆是）。通读全书之后，就能明白书名指的是「从尸体（杀人事件）中得到利益」。主角有以下三人：
青森山太郎：最喜欢猎奇杀人的推理小说作家，遭同行袋小路宇立陷害，失去了文字阅读能力。
秋叶骏河：原黑道帮派「白洲组」的一员，本地电台节目「死神广播」的忠实听众。
神月步波：高中女生。由于家庭因素想尽办法挣钱。从黑道占卜师转身成了青森的助手。
再加上为了维护地域表面上的和平，与黑道串通把各种恶性事件压入水下的警官互目鱼鱼子；这四人立足于可怕程度比米花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东北小城牟黑市，为屡屡出现的怪奇尸体寻找真相——本书就是记录这一连串案件的短篇集。
1.长着猪脸的尸体（2016/5/1）
在黑道帮派「白洲组」的老大白洲鯱丸自宅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尸体被剥去头皮，套上猪头。帮派众人认为是对头「赤麻组」所为。而成员之一秋叶在前一天刚受老大所托，上「赤麻组」老巢询问白洲组送过去的礼物——猪养得怎么样了，被怀疑与对面有染，成了杀死老大的嫌疑人。危难之际，正欲自尽的青森乘坐出租车撞进了白洲组。青森听秋叶讲完事件过程，便指出了真凶。
犯人是赤麻组的成员妹尾。他钟情于老式黑道文化，想挑起两派之间的斗争。他绑架了白洲鯱丸，佯装成猪带回赤麻组事务所。秋叶留在事务所打麻将期间，他装作关心猪而彻底勒死了白洲组老大，等秋叶离去后再放回了白洲鯱丸宅邸之中。
即便还原了案情，也已经无法回到自家的秋叶干掉了新老大，向赤麻组投诚。
2.一无所有的尸体（2016/6/17）
女高中生神月步波曾装作占卜师从白洲组老大手上赚了不少，失去一大经济来源的她成了青森的助手，为其寻找资料和打出原稿来挣钱。她在图书馆遇到了一对奇妙的母女。数周之后，步波顺着女孩小凪的引路，在一个半废弃的仓库里发现了那名女子和另一名男子四肢与头都被斩断——「一无所有」的尸体。
警方调查发现，男子是小凪的生父厨太郎，死前被用穿过下巴的桩子固定在断头台上，绑着铡刀的绳子则靠他自己的牙咬住，可能是终于咬不动后绳子松脱，落下的铡刀砍断了他的脑袋。女子一叶则是他的表妹，被步波找到时因头部遭受重击而奄奄一息，送进医院后死亡。
更早些时候，一叶的父母，厨太郎的妻子琉璃，先后因意外身亡。厨太郎平素作恶多端，一说是他害全家遭到了诅咒。
面对谜案，警官互目允诺以三百万日元作为报酬，步波将其中三十万分给青森，获得了真相——
厨太郎逼迫一叶伪造意外杀死亲生父母，骗取保险金。后悔的一叶决定给他的女儿小凪带来同样的痛苦。一叶先是将小凪带到图书馆楼顶，在电话中用「屋顶」作为关键词，骗住院中的琉璃前往正进行扩建工事的医院屋顶，遭到混凝土材料碾压身亡。而这桩案件里，她将厨太郎安置在断头台上，把铡刀绳子的另一头连上门把，叫小凪打开门——导致绳子松脱，铡刀放下，就这样造成了小凪亲手杀死父母的结果。
唯一的意外是被砍断头的厨太郎拼劲全力拔起了下巴的固定桩，飞出的脑袋将一叶撞倒，后脑正好被打开的门重击，就此死亡。
3.放空血的尸体（2016/7/22）
牟黑市酒店集团「伊拉卡卡」的社长千贯昆布与其秘书船井茂仁香的尸体在其山庄别墅中发现。两人赤身裸体，被倒吊割喉，放空了血液。与警方一同来到现场的有公司的副社长堀木，和自上代社长——昆布之父千贯红河在位时就效任于公司的老员工三木。三木在秘书船井的食道里找到了别墅的唯二两把钥匙，也就是说——现场是个密室。
案件迟迟无法告破，互目让秋叶动用黑道关系找个替罪羊，预算五百万。秋叶找到的还是青森（要价五十万）。凶手正是三木。破案关键点有二：一是社长有着奇怪的方向强迫症，要给身边一切没有前后差别的东西其中一面涂黑——包括钥匙，来分出方向的差别；二是社长千贯和秘书船井之间胃内食物的差别——两人实有私情，失踪前最后的行踪是一起在酒店开房，分吃了两杯方便面。但尸体被发现时，社长的胃内食物还未完全消化，秘书胃里已经空空。
青森认为，三木先杀死了社长，等秘书食物消化光之后再杀了秘书，完成割喉放血一系列工作后，将社长一面涂黑的钥匙与一面小镜子放到秘书割开的喉咙里，拿走秘书的钥匙锁住别墅。在勘查尸体时，警官看到的两把钥匙实际是社长钥匙和镜中照到的颜色不同的另一面。而三木抢先掏出钥匙，藏起镜子，混入自己拿走的那把，完成了这个诡计。犯人的动机是由于他所效忠的上代社长千贯红河在这个别墅中自杀，三木怀疑是现任社长利用暗道所为，于是布置密室杀了现任社长，令警察对这桩房子进行彻底搜查。
即便无法验证青森的推理是否为真，互目警官也决定逮捕三木——因为他是最合适的凶手人选。
4.膨胀的尸体和瘪掉的尸体（2016/8/2）
膨胀的尸体：大学生小南侑人，被发现在自己的公寓中，死时胃壁破裂，其中有超过10公斤的什锦火锅食材。
尸体发现者是秋叶。他替赤麻组到这间公寓楼里讨债，认出欠债者是他最爱的「下平平死神广播」的两名主持之一——下村慎平（另一名主持是青森的对头袋小路宇立）时，态度一转恭敬，乖乖顺着下村所说去找他的欠债下家——隔壁邻居的小南，可房里只有尸体。
瘪掉的尸体：与小南同一大学的五百田贯平，同时是主打大胃王的美食频道主播。尸体肠胃空空，显示他死前三天都没有进食。
此人为购买摄影器材向和赤麻组有关联的放贷人借了钱。警方怀疑上了有动机折磨两人来收回借款的秋叶。尽管还有一个可疑的关联人物——仲谷香奈枝，曾是小南的恋人，4个月前转投五百田的怀抱，可她没有杀害现任男友的理由。
秋叶以一百万日元为代价，请青森帮他洗冤。青森让秋叶调查了五百田家的马桶后，得到了答案——
仲谷只是被五百田强迫与其交往，实际仍然心系小南。两人合谋杀死了五百田——小南负责上门动手，仲谷负责在外伪装成死者，企图歪曲死亡时间，为凶手创造不在场证明。可死者留下了一份巨大的的什锦火锅食材，凶手觉得这会成为真实死亡时间的线索，必须处理；死者家只有透明垃圾袋，装起来扔了的话过于显眼；他家的马桶还堵住了，没法把食物冲走……左右为难的小南选择全部吃下，在回到自家后胃壁破裂而死。
如此断头案该如何向警方交代？秋叶的方法是：恐吓仲谷，让她驾车撞死唯一想追查真相的警察阿藤，做成交通事故，皆大欢喜。
5.折叠的尸体（2016/12/3）
青森与神月前往当地的恶趣味主题公园「摩诃大大公园」寻找新作灵感。呆到闭园之后，设施之一「麻林拷问窟」里的「死者之床」上出现了真的死者。
「死者之床」是可以把人固定在床上，床板向下折起，将床上人折磨致死的刑具。死者加须屋是现任园长真加内一谆之子，平时受同学们欺凌，也对同学们隐瞒着园长之子的身份。就在当天早些时候，还被青森与神月目击到几个人把他按进「麻林拷问窟」的另一个收藏「铁处女」里，脖子上被戳出了血。
园长押走了与儿子同行的少年们一行四人，认定犯人在他们之中。被卷入现场的青森与神月一通推理交锋，最后是副园长，一谆的弟弟哲二指出了真相——加须屋根本没有死。
「死者」趴在床板上，假装被向下折叠致死，实际是用街舞技巧向内折起身体，扭转脖子让脑袋向上，周围再洒上猪血，布置成杀人现场。早些脖子上被戳出血也是他为了用手帕藏起转动脖子的迹象而有意为之。父亲一谆自然知情，演这一通都是为了教训平时欺负他的同学们。
本篇并没有在无人伤亡的情况下落幕。死者是打扮成园内吉祥物的打工人辻万大。闭园游行时，他人在游行车顶，由于之前发生过跌落事故，便将腰绑在了护栏上。驾驶员滨舞衣子开回车库时被远处的叫声惊到，没踩刹车直冲车库墙壁。这个车库没经过专门改造，天花板低于玩偶服头顶，车冲过的撞击力足以将玩偶服中人撞弯折。等驾驶员恢复意识时，同事已经凉了……
神月与青森一复盘，引起事故的正是他俩。当时神月捡到一只青蛙尸体，把青森吓得一声尖叫，跌进水池。之后青森去公园办公室烤火取暖，从而围观了园长之子的假死事件；没想到真正的「折叠的尸体」出现在另一边。
6.在屋顶溺死的尸体（2017/8/10）
互目警官为调查盗窃和贩毒案，来到旧校舍改装的牟黑一神教总部「太阳神殿」调查，干事雨贝借口教主正在楼顶接受太阳神谕，把她挡了回去。三天后，教主福光天道在楼顶变成了一具溺死的尸体。互目调查前夜，台风经过了牟黑市，可本预告在第二天到来的下一波台风转向，连日都是晴天。校舍里虽有泳池，但摄像头拍到教主上了楼顶后，并没有离开。来自上层的逼迫促使互目又找到青森帮忙（开价一百五十万），得到的结论是——福光是在马桶里溺死的。
台风扫荡牟黑市的夜晚，牟黑一神教举办了酒宴。喝醉的教主去厕所呕吐，遭遇雨水倒灌，在马桶中溺死。雨贝为维护信仰，不想让这事曝光。他伪装成教主来到屋顶，避开监控用绳子拉起教主尸体，安置在阳光椅上，本想等下一波台风经过，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作教主与台风对抗时溺死，不料台风转向，才形成了不可思议的尸体。
警官互目准备找个借口逮捕雨贝，却收到了新的压力——上司豆生田发现管理官丹波也是牟黑一神教的信徒。两人一合计，要不就把教主当作殉教牺牲吧。
7.尸体中的尸体（2018/2/24）
本篇揭开了神月步波的家庭之谜。
秋叶收债收到了一个叫牧场洞子的女人家中，迎接他的是一个极其高大的女子。在牧场家翻找一通没有收获，反被这家的女儿——神月步波，本名牧场真步劝退。
一周之后，步波失踪，牧场洞子的尸体在山上发现，并且她的尸体中还藏着另一具尸体——牧场家的次子卷生。找不到助手的青森与秋叶一起踏上调查之路。
他们找到了卷生的亲生母亲——蛭田万里，秋叶惊奇得发现那与他第一次遇到的「牧场洞子」一摸一样。两人本想出奇不意靠暗号联系制住犯人，结果对暗号失败，双双被蛭田万里用电鞭袭击，关进一间牢房似的仓库。仓库里还有个陌生男子的尸体。（在秋叶提出一千万的酬金后）救了他们的正是步波。
步波真名是蛭田步波，是蛭田万里的女儿。以开旧货店掩饰恶行的蛭田万里经某个机会联系到了牧场洞子，假意帮助实则放贷，吸上毒的洞子最后全家都被监禁在仓库中，而蛭田家带着卷生作为人质，上门搜刮洞子藏起来的毒品——秋叶第一次遇到的就是那时的蛭田万里。牧场洞子本就整过容，且两人都长得非常高大，导致后来对照片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遭到监禁和虐待，真正的牧场真步最先死亡，目睹蛭田家抛尸的牧场家长子阳太和卷生想了个极端的逃生方法——等到洞子死后，让矮小的卷生藏进高大的洞子尸体的腹中，赌蛭田家不会仔细检查黑洞洞的牢房，在他们抛尸时获得自由。两人为此甚至吃掉了洞子的内脏。可惜的是，蛭田夫妻为躲避追查，变装后在监控摄像头下再次勒死洞子，而他们另有不在场证明，结果洞子腹中的卷生因此窒息死亡。阳太则死在牢房里，成了青森和秋叶看到的尸体。
8.活着的尸体（2018/3/18）
这回的「尸体」是秋叶。他四肢与身体分离，眼球被挖走，鼓膜被刺穿，许多牙齿被砸碎，只剩一口气，被扔在牟黑寺大殿中。靠发现异样的住持及时报案才保住一命。
青森与步波开始了调查，他们来到秋叶家所在的大楼试图寻找目击者，却遇到警察正在调查对面公司于秋叶被害当晚发生的盗窃案。盗贼是个专挑周五晚上作案的家伙，诨名「花色星期五的金塔」。被盗的是个放了两亿日元现钞，超过三百公斤的特殊保险柜。综合周围人的证言，青森发现了关键线索——公司门口的伞架移动过，而伞架垫子与牟黑寺大殿门口的垫子是同一品牌同一型号。
「花色星期五的金塔」就是害秋叶变成如此形状的犯人。他盗取保险柜后直接从窗口扔下，试图把保险柜砸变形来打开坚不可摧的双重柜门。秋叶则是犯了喝醉后随地睡觉的恶癖，躺在自家大楼与公司之间的道路中。丢下的保险柜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四肢分离，牙齿被砸碎。
犯人本没有打算杀死秋叶，只想遮掩自己的行踪；他开车将秋叶带到牟黑寺，将染满血的垫子与寺庙干净的垫子互换，吓走要进入大殿的住持后离开。在寺庙时，才发现秋叶的隐形眼镜落在了最初的现场，为了不被发现少了的隐形眼镜，干脆挖去他的眼睛。
鼓膜被刺穿是提醒青森犯人是谁的最大关键。秋叶的胸口刺有「下平平死神广播」标志，犯人清楚这个刺青的意义，害怕被秋叶认出他的声音，才夺走了他的听力。「死神广播」的两位主持之一，下村慎平在「膨胀的尸体与瘪掉的尸体」一篇中被秋叶上门讨债，光是看到脸就该认出。所以犯人就是秋叶没见过面，却熟知声音的另一位主持——袋小路宇立。
青森把袋小路卖给了赤麻组，要价三亿日元。
在那之后
步波给青森介绍了新的助手，自己打算应征青森最初出道的丸木户奖。
牟黑市得到了一笔捐款，准备在全城安装监控摄像头。
青森去看望秋叶，秋叶用生命比出了暗号——在「尸体中的尸体」一篇里，两人约好的手势；当时犯蠢的两人一顿争吵，在手势方向上得出了半吊子的结论；如今秋叶没有手脚，就用脑袋当作拇指，身体当作手掌，上吊定住了姿势。可到底是「中了！干得好」还是「没中！开什么玩笑呢」。
我很喜欢白井智之作品的结尾。《名侦探的献祭》揭开真犯人的动机，《象之首》告知主角的下场；两者皆点题同时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本书不像前两者，点明标题意义的时刻不是在最后一章或后日谈，而是在「尸体中的尸体」这篇当中。但结尾有着足够难忘的冲击。
这本虽是短篇集，实际也有一条明确的「主线」——青森向袋小路的复仇。袋小路宇立在前日谈中害得青森差点自杀，他却成了推理协会奖获奖作家；读者们当然都盼望着能有什么手段让这人身败名裂。可中间的案件几乎与他完全无关，白井唤起读者们记性的手段是——每篇开头，让袋小路作为精通某某领域的知名作家，对报道中的尸体发表一通不着边际的言论。这些尸体的真相都被青森一一看破，如果说把这些算成青森对袋小路的胜利，只是读者们自我安慰的话，到了最后一篇，青森找到了差点杀死秋叶的犯人，同时也是骚扰全城的盗贼——「花色星期五的金塔」，而那人正是袋小路宇立时，算是彻底出了口气。在读者终于觉得可以爽快些时，秋叶以一死留下了给青森的传言。
从「活着的尸体」变成真正的尸体，秋叶之死是令人悲伤的。若想到他也是这牟黑市里黑帮的一员，背负的人命不在少数，只能无奈地说一声也许这是他应得的果报。可要是以读者的视角去看，他与青森的情谊也是货真价实的。最后付出生命的留言尽管姿态滑稽，如果是夸奖的话，毫无疑问是令人感动的友情。可要是自杀的原因是他发现最喜欢的广播节目主持被当作犯人，节目也不会再继续，为此绝望自尽呢？这无解的问题把种种滋味混在一起，形成本书复杂的回味。
本作另一个好玩的地方是对现实的讽刺性映射。比如青森破案的酬劳老被神月，秋叶，互目这几个中间商赚差价，哪怕金额接连上涨，也还远远比不上被抽成的部分；又比如身为警官的互目鱼鱼子与黑道勾结，加上钓鱼执法，可谓是恶行累累；可她坚信自己是在维护本地的和平……之类一笔带过，不加批判的平淡描述给读者的场外吐槽留足了空间，为荒诞而残酷的案件添上了一层接地气又好笑的调料。如此黑色幽默的风味从本书开头「丸木户奖，……被誉为推理文学界的断垣残壁。」贯穿到结尾，成了比诡计更有意思的看点。
可能有的诡计还是会显得生硬，可能有的案件过度追求猎奇失去了真实度，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