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未來的遺言49
肌膚感覺
作品名:杉木盤
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在有馬晉平先生的作品展上看到了他的作品,當即被深深吸引。當時展示的作品名為「杉木精靈」,是將杉木打磨成稍大一點兒的石頭的造型,尺寸是恰好能放在手心的大小,用手觸摸時十分舒服。於是,我請他再設計一款更大一點兒的。我希望這個作品能有些許凹陷,剛好能盛放水果。後來我們一起合作,將這款作品推向了市場,在我的公司出售。我相信,無論是誰,只要觸摸過這款產品就會感動,就會想買回家。
有人說,皮膚是「零號大腦」。在進化過程中,大腦還沒有出現之前,生物應該是只有皮膚的。我們可以想見,在那個時候,它們用皮膚感知外界,避開危險,捕獲獵物。即使沒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只要有皮膚應該就能生存。莊子就寫過一個這樣無臉怪的皇帝的故事。這是莊子名為《混沌》的一篇寓言,故事里這樣寫道。
「住在中間的是一個名為混沌的皇帝,他沒有眼睛、鼻子、嘴巴,是一個無臉怪,在其北部和南部居住的兩位皇帝,出於對他平日里的照顧表示感謝,因此去找他商量。於是,他們把那七個孔當作禮物送給了他。這七個孔就是兩隻眼睛、兩個鼻孔、一張嘴、兩個耳朵的洞。那之後,每天打開一個,等七孔全部打開的時候,混沌就死了。或許莊子想表達的是,所謂混沌即為生命本身。眼耳口鼻所象徵的「知」,本就是多餘的東西。混沌只靠著皮膚就能夠感知一切,就這樣體會著生命歷程。
亞洲人只需通過皮膚就能感知世界。在他們的生命中,空氣的流動、光線的有無,從季節流轉到人的氣息,什麼都能用皮膚感知。我們這些受益於溫暖濕潤氣候的亞洲人,皮膚系統很發達。我們通過皮膚感覺去感知「氣息」,去發覺重要的事物,彼此照顧著生活。我想,歐洲人之所以無法理解日本「間」的審美意識,是因為他們缺乏這種「氣」的感覺。「氣」會創造出「間」。由於我們名為「皮膚」的感官器官非常發達,所以對於審美意識也十分敏銳。只要氣溫和風有了一絲微妙變化,我們就能敏銳地察覺到季節的變化。
人類的身體呈一個圓環的形狀,宛如甜甜圈一樣。在我們身體的正中間有一根很長的孔,這就是消化器官,我們稱之為「第二大腦」。腸道內棲息著大量細菌,他們和人類的細胞共同協作,增強免疫力。據說人體內的很多活動都無需大腦,只通過腸道去判斷。人體內的細胞和器官,就像一個個獨立的生物體一樣行動著,互相支持著完成生命活動。
歐洲夏季所刮的風很乾燥,它們是從沙漠出發跨過地中海而來的。而亞洲的風是濕潤的海風,它們從喜馬拉雅和青藏高原開始上升,之後跟著地球的自轉帶來的信風一路向東,最終抵達日本。濕潤的空氣造就了亞洲濕潤的夏季,而這讓我們的皮膚分外敏感。我一直說,皮膚是我們的原始大腦,這個大腦極度發達,且一步步塑造出了日本的文化。
「杉木精靈」呈小小的球形,象徵著森林里的精靈。它完全俘獲了我的皮膚感覺,令我著迷。當然,這裡面也棲息著杉木這種植物的靈魂。
日本人歷來十分鍾愛植物。我們的房子的主體由木材所組成,屋頂則由茅草鋪就,榻榻米的材料是燈芯草。推拉門、隔扇和屏風,也全部是由紙做成的。木匠把森林里的樹木的靈魂保留下來,直接做成了屋內的梁柱。放柱子的時候,還會朝著樹木在樹林里原本的朝向擺放。在原本的日語中,是沒有「自然」這個詞的,而是叫「物」,意思是靈魂。這個靈魂就是自然。「自然」這個詞是在19世紀後才傳入日本的。日本人簡單地把這個詞和原本的「じねん(jinen)」合成了一個詞。
我們在對樹木內部的事情無甚瞭解的情況下,應該就是帶著這種敬畏之心在感知大自然吧。通過用肌膚觸摸,去感受和理解自然與生命。
這個「皮膚大腦」,如今被疫情生生剝奪了。在我看來,所謂「三密」,基本就等於在說「不要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