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病的本質、聖域的構築—《AURA ～魔龍院光牙最後的戰鬥～》感想

「對於這個被詛咒的集團來說﹐妄想便是他們最精彩的文化機能。總有一天大家都會找到適合自己前進的方法吧。到那個時候﹐我們才會變成真正的戰士。一定會的。」

良子的世界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在談及《AURA》作品本身之前﹐先得說一下作者田中羅密歐是何許人也。田中羅密歐的出道作是1999年以山田一名義寫的galgame《加奈~いもうと》﹐兩年之後就寫了成名作《家族計劃》。然後據說因為在《CROSS†CHANNEL》中的風格與過去作品差異太大﹐於是將筆名改成了田中羅密歐 (田中ロミオ)。這段時期還有兩部很有名的作品：由於太難懂所以至今還沒有漢化的《最果てのイマ》﹐以及作為企劃的《夢見之藥》。

之所以特意提及田中羅密歐名義早期的作品﹐是因為《AURA》的故事設計和這段時期的作品非常相似﹐當中最相似的就是《夢見之藥》。很長時間我對《AURA》映像化的印象是基於網上一個自製的PV：將小說的插圖配上《夢見之藥》的主題曲「せかいにさよなら」﹐無論是感覺還是歌詞都毫無違和感。《AURA》裡最後一幕良子披着長袍要跳樓完全有《夢見之藥》裡あえか線的既視感。

田中羅密歐這段時期的作品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相對於本身的世界﹐故事裡會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CROSS†CHANNEL》裡是男主角黑須太一構造的想像世界﹐《最果てのイマ》則是男主角貴宮忍的潛意識世界。《夢見之藥》則稍為有所不同﹐喵子總是在尋找她的理想世界《妖精鄉》。這和《AURA》裡良子最後的願望十分相似。

實際上﹐良子的中二病並不是重到已經無法分清現實和虛構的地步。良子認為現實的世界是一個苛刻的世界﹐而她所做的這一切只是回到應有的世界。她之所以在乎一郎﹐是因為她認為一郎也是這個應有的世界的住民。亦因為一郎改變了﹐成為了原本世界的住民﹐所以良子才會拋棄了一郎希望獨自一人回到應有的世界。

《AURA》建立了兩個對立的世界：苛刻的現實世界﹐良子的理想世界。這兩個世界的對立在於人度。人度所指的是一個人的行為有多像一個正常人。正如一郎所說﹐現實世界是苛刻的。一旦所作所行顯眼﹐就會被貼上噁心的標籤。故事的最後揭露了﹐其實整個班上的人就連班主任都是中二病患者﹐但大家在大部分時間都表現得像一個人度很高的人。這就是這個世界苛刻之處﹐為了令自己能夠在這個現實中生存而變得小心眼﹐從而將自己的各種想法停留在心中。

在天台一幕中一郎曾稱良子是一個勁敵。除了因為她中二病陷得特別深之外﹐還在於她的信仰值很高。儘管她很清楚在這裡跳下去很大機會會死﹐但她還是堅定地盼望着轉移真的會發生﹐就像一郎曾經堅信着信會寄到給異世界的公主一樣。這個相似性也解釋了為什麼良子會在一整群中二病患者中特別執着於一郎。

中二病是為何物？

「中二病」之所以被稱為中二病﹐是因為多數人都是在中學二年級時病發的﹐換算成年齡的話就是14歲前後。當然在《AURA》裡﹐中二病這個現象並不只是發生在學生身上。班上的學生大多都是戰士系的中二病﹐而作品裡的大人則是各色各樣的中二﹐例如保健老師神奇的表述方式。最中二的莫過於店主了﹐自己親手畫圖放到書店、製作龍端子並在網上發佈留言。

Erikson的心理社會發展階段的青春期有兩大特徵：處於人生13至19歲的階段﹐面臨身份認同及角色混淆的問題。Erikson的理論將青春期定義為整個中學及高中期間。在《AURA》裡可見﹐即使處於相同年紀的學生們在青春期的發展速度是不盡相同的。從故事結局可知﹐班級全員都是中二病患者﹐但他們當中有不少一開始就隱藏了或已經脫離了中二病的束縛。中二病是和田中羅密歐筆下的「人度」對立的事物。在這個苛刻的世界裡﹐越表現得自己像一個中二病﹐人度就會越低﹐就越大機會被社會討厭甚至欺負。良子﹐又或者中學時的一郎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在《AURA》裡﹐有戲分的角色全都有一個中二病的內心﹐只不過他們沒表現出來。大島是中二病﹐甚至連一郎的家人我都認為是中二病患者。在故事最後大島在目睹一切之後她說的是「卑鄙」。為什麼她會覺得卑鄙呢？因為良子所做的一切﹐大島以前也曾經做過﹐但她沒有被拯救。至於一郎的家人﹐他們得知一郎是重度中二病患者是因為那封寄去異世界但被退回的信﹐裡面最勁爆的內容當然是一郎的設定是父母雙亡。但對於這件事﹐一郎父母相比起憤怒﹐表達出來更多的是擔心﹐把兒子帶去醫院做各種檢查。去到最後一郎的父母還是擔心他找了一個同樣是中二病的女朋友﹐被姐姐一句「你就不能當他是改過自身」就駁倒了。從這幕可以推測一郎父母也是中二病的經驗者﹐而姐姐就更明顯了。簡單來說對於中二病相關的東西越敏感的在《AURA》裡都曾經是中二病患者。

中二病並不是一種心理疾病。更準確來說是於青春期時心智成長時出現的一種現象。《AURA》是這樣定義中二病的：每一個人都曾經是中二病。大部分人都將中二病的內心隱藏起來﹐只有像良子這樣的人仍然會表露自己是中二病的身份﹐作品裡則將這些人稱為戰士症候群。當然﹐中二病有各種各類的﹐扮演不良也是一種中二病。《AURA》特意將這些還會表露出中二病的角色都設計成戰士系﹐是因為戰士系是徹底脫離現實的幻想。

中二病的幻想其實是一種自我實現的嘗試。戰士系這種人度很低的幻想流行於青春期的患者﹐是因為幻想是他們來達成理想自我(ideal self) 的方法。青春期的學生在這個苛刻的世界裡是無力的﹐很多時候他們無法從現實出發掘出理想自我的目標和達成方法﹐從而自己建立一個理想的世界。作為對比﹐《AURA》裡的大人都明確地知道自己能夠如何在這個苛刻的世界裡運用自己的中二病去幫助別人。老師如此﹐店長也如此。

班級階級和聖域

《AURA》裡很長的一段時間﹐班級裡都是有很明顯的階級分層。最底的明顯是戰士症候群患者﹐對上的就是普通人﹐最高的則是交流能力很高的「現充」。然而﹐在換座位一幕﹐現充卻被戰士打倒了。原因很簡單﹐現充組就六個人﹐戰士卻有十六個人。在每個人都不想接近戰士的時候就只能犧牲現充了 (當然也因為現充組有個上課會偷偷看輕小說的叛徒)。

有別於其他作品以現充和死宅作為班級階級的對比﹐《AURA》裡的分別在於人度。後來欺凌一事是一種很理所當然的結果。在輕小說裡﹐現充和死宅的場合是很難形成欺凌的﹐因為兩者沒有交集也沒有憎恨的理由﹐現充要維護形象也不會主動挑事。但在《AURA》裡就不同了﹐戰士症候群對於高人度團體來說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戰士症候群是他們最討厭﹐自己曾經的樣子。這裡是一個單向的憎恨和討厭﹐而這個憎恨更是緣於過去的自己。雖說是高人度團體﹐但在人度的方面比起現充還是差太遠。比起形象﹐他們更重視的是他們的大義— 在這個苛刻的世界裡正確的生存方法。

從這裡就能看到《AURA》的階級分層和普遍的有所不同。普通的班級階級分層是一軍﹐二軍﹐三軍...如此類推一層一層的關係﹐但《AURA》的卻是很單純的戰士和非戰士。不僅是現充討厭戰士﹐一開始看上去人度處於平均值的男同學們知道一郎和良子有關連之後就無視一郎了。

《AURA》裡組成小團體的方式特別在於﹐大部分角色着重的並不是找到適合自己的內團體(ingroup)﹐而是找出並否定那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外團體(outgroup)。無論是大島對良子的欺凌﹐還是男同學們無視一郎﹐核心的關鍵就是要否定自己曾經是戰士的身份。達成這點所做的就是用盡一切方法對抗現在還是戰士的人。

實際上﹐對良子的欺凌是一件必然發生的事情。即使良子沒那些奇特的行為﹐也只是換了另一個對象發火罷了﹐就像後來的織田一樣。因為對於高人度的人來說﹐排斥戰士是建構他們的聖域必要的過程。「聖域」這個概念﹐在田中羅密歐的作品多次出現﹐更是《最果てのイマ》的核心主題。在這個苛刻的世界裡﹐每個人都隱藏着本心。即使是最親密的人﹐也是在互相傷害着。正因如此﹐每一個人都需要他自己的聖域﹐一個自己能夠生存的居所﹐一些能從互相傷害中感到對方真實存在的同伴。在《CROSS†CHANNEL》的故事裡﹐聖域的崩壞就是緣於互相傷害超越了界線。在《AURA》裡良子也到達了臨界點。這個臨界點其實就是兩個世界的境界線﹐而當中的關鍵就是對於苛刻的現實世界裡存在聖域的否定。

魔龍院光牙最後的戰鬥

「せかいにさよなら」有兩段對照着的歌詞：

「今いる世界にさよならしようか 出口はあちらと笑う　ウサギの目
今いる世界にさよならしようか 踏み出す足先　色づき満ちていく」
「夢見る世界にさよならしようか 目覚まし時計がなるよ　もう起きよう
夢見る世界にさよならしようか 白く霞む空　砕けて降りそそぐ」

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都覺得「せかいにさよなら」和《AURA》毫無違和感。角色們現在身處的苛刻世界﹐良子妄想中的理想世界；天台一幕尋找出口的良子﹐以及令到良子醒來的一郎。

實際上﹐良子被逼到境界線並不是因為被大島等人欺凌﹐而是因為一郎離棄了她。正如前文所說﹐大島的欺凌並不是針對良子本人﹐而是單純的槍打出頭鳥。由始至終良子都沒有表現出對大島的怨憤﹐甚至反過來說﹐某程度上她覺得自己遭受的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這一切是因為良子認為的同伴一直都只是一郎一人﹐亦解釋了為什麼變得孤身一人的她不再相信自己能生存於這個苛刻的世界﹐找到自己的聖域。所以最後要讓魔龍院光牙而不是佐藤一郎來解決一切﹐因為只有魔龍院光牙能向良子證明即使人度這麼低也能努力地生存於這個苛刻的世界。

《AURA》裡每一個人都曾經﹐不對﹐是一直擁有着中二病的內心。每一個人都希望成為理想的自我。有些人還深陷於中二病當中﹐有些人因為家人或自覺而不再扮演中二病的行動﹐有些人則已經找到方法如何運用中二病的內心去幫助別人。中二病並不是一個問題﹐中二病是人在成長時必需面對的挑戰。到頭來﹐我們還是無法逃離這個苛刻的世界前往妄想中的理想世界。我們還是要在這個苛刻的世界裡實現理想的自我。

中二病患者﹐無論是前任還是現任﹐都是一群行動力很高的人。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在日復一日的努力中互相傷害着。但卻也因為互相傷害﹐積累下來的羈絆才能構成真正的聖域— 不只是屬於良子的聖域﹐不只是屬於一郎的聖域﹐不只是屬於高人度群體的聖域﹐而是屬於班級全員的聖域。

「教室早已化為了異世界。如今﹐誰是認真的﹐誰是妄想戰士﹐已經沒什麼區別了。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大家都病了。子鳩同學如此﹐伊藤如此﹐鈴木他們如此﹐川合他們如此﹐高橋和山本也如此。所有人都興奮地吐露着封印於心底的過去記憶。」

「相信的力量在簡單的妄想之下無法實現。但是很多人都想相信﹐所以價值觀就會無限的變化吧？對於這個被詛咒的集團來說﹐妄想便是他們最精彩的文化機能。總有一天大家都會找到適合自己前進的方法吧。到那個時候﹐我們才會變成真正的戰士。一定會的。」

即使身處於這個苛刻的世界﹐我還是堅信着終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