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城5.2/岛雾
我陷入了大雾的迷宫,什么也看不见。
「哦,捡了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李旻浩坐在台阶上拆碘伏和棉棒的包装,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地上,电话那头大惊小怪的声音被硬生生地掐断。他无所谓地把手指从挂断键上移开,继续把棉棒伸进深棕色的药瓶里。
坐在一旁的韩知城脸上破了点皮,看起来有点不服气,似乎是想要为了反驳那句‘小孩’,显而易见地被打断了。
「手伸出来,快点。」
旻浩没好气地用空着的手拍了一下知城的后脑,完成任务一样赶着最快的速度擦掉伤口周围浮出来的灰尘颗粒,把棉棒往伤口上一按。知城龇牙咧嘴地抱怨,转头发现他们坐在漆黑的路边里唯一的路灯下,又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为了谁受的伤。
李旻浩挑起眼睛看了一眼韩知城,「我让你去了?你要出事了不还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原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兼职的晚上,便利店位置不算热闹,开在一个公园入口的地方,其实过了八九点就不会有什么客人。旻浩在整理冰柜货架上所剩无几的东西,对着清单一个一个贴上打折的标签贴纸,又把购物篮叠整齐,坐在柜台后面无所事事地玩手机。
知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一只肩膀上挂着书包,不过看起来空空的没装什么东西。他算得上旻浩十点之后唯一的固定顾客,但今天似乎晚了些,踩进便利店玻璃门的时候电子钟刚好响起了报时的声音,12点整。
明明是正准备着考试的高三生,好像和别人比起来格外的奇怪。放学的时间不回家却来他这里待一个小时,也不和他说点什么就起身走了,偶尔半夜又回来他这里。
按照旻浩的经验来说,和父母吵架是榜单top1的原因。
刚想和知城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口传来不小的动静,两个男人大声嚷嚷着走进来,一身酒气和浮囊红肿的脸。旻浩下意识地皱起眉——又是喝醉酒的顾客,往往这类人都特别的难缠。
知城也回头看到了那两个人,挪了下位置坐到了离旻浩最近的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收银台。
一共收您13700,请问是现金还是刷卡?
脸上是营业性质的机械笑容,旻浩低头在收银机里找小额现金,一不留神就被其中一个人占了便宜。看起来油腻又神经质的大叔堵在柜前既不付钱又不离开,手悄悄地伸过来摸上旻浩的手背,旻浩吓了一跳眯起眼想要动手,瞥见了头顶的摄像头又咬牙切齿地咽回了这口气,继续重复了一遍现金还是刷卡。
「这里打工赚不到钱吧,要不要和我回去?」
恶心的话隔着几米也传进了知城的耳朵里,他起身朝这里走来,旻浩朝他摆摆手让他回去坐着。知城没听他的话,无视掉旻浩打算自己动手的意图,直直地朝着那个醉鬼挥过去一拳,拽着他的衣领扔到了便利店外的水泥路上,却不小心挨了另一个人的一下,最后是旻浩站在门口举着手机说报警,两个人才悻悻离开。
似乎是担心他们还会回来报复,知城又在店里坐了半个小时,直到交班的店员赶过来和旻浩换班才打算离开,出门前被旻浩喊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也算是麻烦你了......店里的常备药断货了,要不要和我回去上个药?」
「啊可以吗,麻烦哥了。」
这时候他又变得像一个高中生了,挠挠头笑得有点傻得纯真。
「明明是为了不让哥丢掉工作才打人的啊!」
「呀打工的是我一样会被投诉啊!你这个臭小子不会出去再打那一拳吗!」
「没有想那么多嘛......」
「算了,还是谢谢你了。」
光线并不明亮,但知城歪了歪头还是看清了旻浩肉眼可见变红的耳朵,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却藏不住语气里的雀跃。他看着旻浩收拾干净地上的包装和垃圾,主动拿过来丢进垃圾桶,然后拿上装样子的空书包和旻浩告别,在手机里给常去的网吧老板发消息问有没有空包厢。
不是有意要偷看,只是旻浩站的比知城高了一个台阶,低头就能看到对话的内容。看来真的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啊,猜得到是特别准嘛。
「去网吧做什么?」
知城抬起来才注意旻浩的视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吞吞吐吐地说家里人都睡下了没有人开门,网吧老板和他关系不错,包厢过夜可以打折的。
算了,留在我家吧,我一个人住。
可以说是旻浩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突然冲动,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目前来看韩知城比较重要,无论出于对一个离家出走的高三小孩的照顾还是什么别的意图。
旻浩住的地方也不算大,复式的loft公寓,二层是卧室但没有客房。进门的时候知城打量了一圈,看着皮质沙发足够一个人睡下的大小松了口气。旻浩洗了澡拿了换洗的浴袍给知城,拿内裤的时候又尴尬的犯愁了几秒,拿了盒没拆封的和衣服一块儿递进浴室。
他靠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抱着胳膊听水声戛然而止。
门把手被拧开,浴室的雾气萦绕在知城身侧,被带出来了一些消散在空气里。发梢被打湿了一些,脸侧在高温里被蒸的红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水汽。浴袍的带子松松地挂在腰上,但主人似乎并不自知。
知城打着哈欠朝他走来,接过旻浩递给他的杯子顺势喝了口水,没在意这个杯子是已经用过了的。
旻浩的视线缩在他身上,从脖颈扫视到脚踝,宽大的浴袍下的两条腿意外的细,但似乎上半身并不羸弱。他捏了捏知城的耳垂,声音略显的迟缓与异样。
成年了吗。
此时的旻浩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突然和冲动,是在带着小孩走向歧途啊,好像有点良心过不去。他刚想打个哈哈把脱口而出的话当玩笑掀过去,知城却表现的不怎么自然。
「今天是我的成人礼。」
「但是和家里吵架了,因为不让我考音乐学院。」
知城低着头,面前笼下来一片阴影。
旻浩把他拢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知城眨眨眼睛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闭上眼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脸颊有点湿润。旻浩想了想,双手捧着把知城的脸抬起来,凑过去把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可能因为刚刚出浴的原因知城的嘴唇还有些微微的热气,贴上旻浩干燥冰凉的嘴唇让知城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
其实是不对的,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是最最错误的一个选择。但说不定效果是最好的,谁知道呢,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反悔。
回过神后的知城身体在微微发抖,眼睛闭得紧紧的,手指下意识地扯住旻浩的衣摆,攒住他的手腕。
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吻被心照不宣地藏进了隐秘的角落,分开的同时随之消散的还有空气里上涌的浮躁的暧昧和私心。
最后也没舍得让知城可怜兮兮地蜷着身子睡在沙发,为了自己舒服而买的双人床躺两个人绰绰有余。知城明明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侧身睡着蜷成小小的一团,半张脸陷进枕头,睫毛在无意识中轻轻颤动。旻浩倾过上半身靠过去把他笼在怀里,直到感受到知城逐渐平稳的呼吸起伏才闭上眼。
知城变得更爱往他地方跑了。因为并没有损失什么,老板也没有计较那个晚上和顾客的争执,只是象征性的扣了旻浩一晚的工资。而假借离家出走为借口的知城在每个周五的凌晨都会准时出现在旻浩的便利店门口等他下班,然后耍着赖在旻浩小小的公寓拥有了属于他的位置。
这种奇怪的只存在于周末的同居关系一直维持到了知城的校考那一天。
「我骗我妈明天有英语的辅导班,其实明天是我的复试——我一直想去的那个音乐学院。」
知城趴在床上复习明天考试的资料,旻浩给他倒了杯牛奶放在床头柜,他早就过了追求所谓的梦想的年纪,白天在写字楼赚那点还不起房贷的钱,晚上在便利店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
知城是一个意外,一个存在于他理想未来里的意外。
旻浩鼓励了两句老土的话,他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也帮不上什么忙,坐到一边把项目报告整理完发给了老板,然后无所事事地看着知城咬着笔头皱着眉的侧脸发呆。
嗯......眼睛圆圆的,好看。鼻子也好看,脸颊肉也好可爱,嘴巴也是。想亲一下。
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像小猫一样快速地凑过去伸手把知城的下巴掰过来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又把头拧回去,一边说好好复习一边钻进被子里开始玩手机。
「旻浩哥,要是我被录取了,写首歌送给你吧。」
*
「后来他真的送你首歌?」
「不然你以为你现在听着的是什么?」
店里的背景音响放着歌,旻浩在柜台后清点今天损耗的材料以及需要进货的单子,头也不抬地和窗边的客人搭话。
最后一点夕阳的光也落到了地平线以下,两个在店里兼职的学生换掉了工服,说着店长明天见然后一块儿推门消失在路口。
这是距离知城从音乐学院毕业后的第二年,也是知城从他身边离开的第四年。其实这话也不完全对,直到现在旻浩才想起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一个关于在一起的准确的时间记忆,好像就那样无比自然的成了情侣,然后他像个带坏好人家孩子的坏人一样——明明知城才是坏孩子啊。
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辞掉了无聊的工作之后也没有再去便利店兼职,深知不会再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出现在凌晨十二点的店门口,也觉得失去了很多意义。于是后来把攒了好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开了咖啡店,从一开始的单间门面到后来占据了整条街最大最好的一间商铺,旻浩只是偶尔想着,知城回来的时候能一眼就看到他。
只是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生更发芽了这么几年,也没再见到知城,倒是店里的播放器时常会放知城大学时候在livehouse演出时候偷录下来的dvd,一直以来都被客人诟病像素太差,只有旻浩站在柜台后默不作声地笑笑,却也不想解释什么。
刚刚已经离开的兼职的学生又突然折返回来,有点疑惑地递给旻浩一张小纸条,看起来是什么联系方式。旻浩看着太过眼熟,按照纸条上的字输入进去,跳出来的头像是一只白色的比熊。
一个,沉在列表里很久的未删除聊天框。
「门口有个很奇怪的人让我给店长你,那我就先走啦,快要错过下一班地铁了!」
小店员飞快地又推门出去,旻浩来不及扔掉手里的垃圾也匆匆跟了出去,试图在门口寻找什么人,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和他相似的身影。
什么啊。旻浩又气恼又失落地垂下头,却又犹豫着是否要再次发送申请。
*
知城最后还是背着家里报考了音乐学院,校考的初试复试都过了,靠着旻浩费了大劲给他补习上去的文化课成绩,刚刚好过了分数线。他和家里轻描淡写地说考上了外地的普通大学,录取通知书是网购作假的,视频是拜托朋友拍的。
但旻浩没法和他一块儿搬过去换个城市生活,知城和他约好每个月回来两天,只是之后没有人再等他下班,旻浩只是有一点丧气,却很明白每个月的那两天都要让知城压缩一大截项目的进度。
已经是无比珍贵的留给他的48个小时。
「哥我今天考试拿了满分!」
「我和学校申请了每周的录音室使用时间——答应过哥的事哥还记得的吧!」「室友说想要做个乐队,这个想法很不错吧?」
「旻浩呀,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在一起呢。」
自从和知城达成“分居”之后,还没有去过他在的地方。去看看吧,反正全勤奖也少的可怜,还不如在便利店熬几个晚上赚得多。知城也说过不想让他做兼职,对健康不好还容易遇到危险,旻浩嗤了他一声,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分明是骄傲的。
「养了个学音乐的小男朋友,不赚钱怎么办呢——」
知城笑嘻嘻地扑到他身上在他肩头蹭了蹭,抱着平板钻进他的怀里给旻浩听最新写好的demo,据说是熬了几个通宵作出来的最终版本,明天就可以录音,是他们乐队的第一张专辑。
首次演出的livehouse离他们也很近,就在旻浩订的酒店对面。拿着知城给的工作人员的牌子顺利的坐到了第一排,距离开始还有很长时间,观众席还空空荡荡的,只有服务生穿梭在座位间查看预订,还有零星几个来早的客人。
看起来是乐队经理的女孩给旻浩塞了一束花,小声说是知城订的。旻浩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转而戴上卫衣帽低着头抬手遮住半张脸偷偷笑,看到知城探出半个脑袋和他打招呼,撅起嘴作出bobo的口型。
没过几分钟涌进来的人突然又多了很多,时间也快到了,知城的乐队也已经在台上做准备,旻浩看着抱着贝斯的知城,低着头调音的样子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下,好像格外性感。
知城啊,好好做。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沉浸在属于自己专属的摇滚世界里的韩知城。
染成银灰色的卷发随着蹦跳着的动作一晃一晃,因为兴奋而升起的荷尔蒙刺激着大脑神经,额头渗出的汗打湿了发梢,粘连在一起。因为热而脱掉的皮衣外套随意扔在音响上,里面是黑色的无袖背心,线条分明的手臂,能隐约看见肌肉的轮廓。
台下有兴奋的观众把手机扔了上来,知城眨眨眼睛嘴唇抵在麦克风前说男朋友在台下管着,主唱替他拿手机前置录了自己几秒扔了回去当做交差。
说话的时候眼睛分明是看着旻浩的眼睛。晦暗不明的勾引从眼神里丝丝缕缕地传递出来,带着微微酥麻的电流穿过旻浩的大脑神经。垂下的眼帘微微阖起,从上而下的俯视更像是在挑衅,旻浩有点坐不住,扬起下巴直勾勾地和他对上视线,在燥热的空气里擦出无声无形的火花。
周围是漫天而下的彩带和喷气,追光灯在360度的转圈亮的晃眼。明明不是多么性感的歌,原来摇滚也能让兴奋极点的因子爆发,是灵魂第一次达到的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满足感。
旻浩张了张嘴,无声地用口型说话。知城在台上看不清,眯着眼往前凑了凑,等到看清了旻浩说了什么话之后唱rap的声音突然一噎,慌里慌张地错开目光扮演着无辜和纯情的受害者。
想操你。直白又下流,但好像勾出了知城从未说出口过的蠢蠢欲动。
他把知城压在厕所隔间的门板上掐着脖子用力的接吻,散场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厕所门外挤满了人,一门之隔的地方他们在隐秘的偷情。害怕被发现的提心吊胆促使着肾上腺素分泌,知城的背紧贴着冰凉的门板不敢乱动,手臂挂在旻浩肩头,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着旻浩胡乱地在脖颈上啃咬,项链也被旻浩拽在手里,像被牵住绳的小狗。
无袖T恤被掀到胸口,胸前那点肉也被旻浩抓在手里揉捏,好像又觉得可惜,扯起衣摆让知城咬着,低下头又舔又咬,留下一圈发红的牙印。旻浩的一只手还抵在知城腰后摩挲不舍得松开,另一只手在上面捏着他发烫的耳垂,拨弄着黑色的耳钉。
知城有点受不了,松开衣摆小声喘着气,眼神胡乱瞟着微微下移,自以为很隐蔽,落在旻浩眼里确实一清二楚,纯情的可爱又好笑。他拍拍知城的屁股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亲了亲知城微微红肿的嘴唇。
「我们回酒店,宝宝。」
来不及回后台只是简单发了消息告诉经理,混在人流里悄悄离开了几分钟前仍然混沌的极乐之地。
于是衣服散落一地,只有插卡后自动亮起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知城跪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旻浩一边亲他的后背一边给他扩张。还是惊讶于他的天赋异禀,手指只是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敏感点生的浅,一碰就浑身颤抖,两条腿陷在被子里哆哆嗦嗦。没花几分钟已经开始慢慢松软,咕叽的水声从轻到重充斥着不大的房间,知城的耳根子绯红一直蔓延到眼下,转过头湿漉漉的眼睛又想看又不敢看。
旻浩随意地扯了张纸巾擦了一把知城汗津津的脸,估计着差不多到位了就把方形的塑料袋递到知城嘴边,看着他咬着一角不太轻松地撕开,又蜷着手指给自己戴上。
浸染在情欲里的小贝斯手又有点不一样,觉得不好意思又难以自持,小声喘叫传进耳朵里像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叫,挠在心上痒痒的。像终于等到花期彻底绽开的小玫瑰,躺在他身下美好的躯体,光影交错间暧昧和激情占据了全部,没有绿叶的衬托也依然风情万种。
是无师自通的娇气,微妙的违和又贴切。
携卷着浓重的情欲的吻最后在他的青涩又大胆中化开,没入沉沉的黑夜里又是不曾见过的山雨。
在那一瞬间我幻想着无数个和你的未来,不合实际的,天马行空的,违背规则的。我短暂地奢求着你是那颗意外点亮我人生的星星,也偷偷希望在我反悔而生出恶念时,你会拯救我。
我寄予全部的渴望与你,也觊觎想要占据你的全部。
是你在救赎一个无聊荒废烂掉的我啊,知城。
「给我一点爱吧,韩知城。」
「是我先认输。」
明明一开始动了心思的是我,怎么哥说出这种话呢。
也应该是我来表白啊。
知城的声音充满着脱力后的筋疲力尽,哑哑的又是另一种刺在心间的性感。他蜷着身子贴着旻浩的胳膊,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看了看旻浩,腕骨搭在旻浩的腰上,摸摸他肚皮上的小小的伤疤,不知道旻浩又在感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想快一点睡着。
哥别再闹我了,真的很困啊,快睡觉吧我们旻浩呀。
旻浩说过,知城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知城开始变得越来越忙,乐队做的很成功,原本只是和朋友闹着玩的事情,意外地被发到网上一夜之间爆了热搜。
原本只是在livehouse偶尔演出几次的计划被彻底打乱,音乐节的邀请函,经纪公司不耐其烦地打扰,从原本住的宿舍搬到了校外的公寓,也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录音室。
也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学生,变成了名声大噪的J.one。
旻浩头疼的房贷被他偷偷还掉了,其实到他手里并没有分到多少钱,他把这些日子来所有的收入全部都用在了还房贷上。可是他们见面的频率从一个月两天变成了两个月一天,最后变成了早上发下午回的消息,和拼命压缩工作时间为了曾经约定过的承诺和旻浩见面而透支身体的知城。
好像有什么关系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可仔细想想好像也什么都没变。
很多次和旻浩的约会总是在打呵欠,回到家没来得及洗澡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眼睑下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他总是勉强掩饰着疲态,用自以为灿烂的笑容面对着越来越不忍心继续下去的恋人。
因为性取向是第一次登台就公开了的事情,约会的时候也被粉丝遇到狗仔拍到过很多次,心疼知城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说,旻浩在拖累他。
他们之间从没有过自我内耗的时刻,而这个时候旻浩下意识地反思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还没有显形却有着苗头的矛盾,想着是该要解决关于知城的健康问题了。
「我还是搬过去照顾你吧,这样下去太辛苦了。」
「没关系的哥,我能安排好的!」
「韩知城,你有没有听进去我和你说过的——韩知城?!」
「——知城?」
想象中插科打诨的嘻笑没有如约而至,取代的则是尖锐刺耳的刹车划过地面和重物碰撞落地的巨大声响,伴随着的还有带着电流的嘈杂喧哗和没有停歇的尖叫哭喊声。
那一瞬间血液好像在倒流涌上头顶,旻浩手脚冰凉死死握着手机,站在大街上像被钉住了脚步。他恍惚间听到了时针秒针走表的滴答声,依然是在通话中,响起的还有110和120的警笛鸣响。
有人捡起了手机。
旻浩听到了细细碎碎的树枝落叶摩擦的声音,大概是掉到了旁边的绿化带,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医生顺手拿了起来,然后被掐断听不到任何动静。
几秒钟后铃声又一次响起,这回是紧急联系人的来电,旻浩接了起来。
「你好,中心大道发生了一起车祸,您是伤者的唯一紧急联系人,麻烦您尽快赶到医院。」
......好,我马上到。
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甚至给出租车师傅又加了钱,一路超速赶到了医院,旻浩的脚步却停在病房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门上的玻璃窗能直接看到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管还在麻醉里没有醒来的知城,床边站着比他先到一步的知城的父母。
虽然旻浩从没见过,但却一眼笃定。
都不是不上网的人,乐队的消息在互联网上流传了这么几个月,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出车祸是因为一边在和父母争执一边接到了旻浩的电话,没有留心路况就这么走了出去,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汽车。
还算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脏器,脑震荡和一些皮外伤和骨折,静养几个月就能恢复。
推着医疗推车的护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拍拍旻浩的肩麻烦他让开一点,还不等旻浩出声就先敲了敲病房门按下门把手走了进去。知城的父母闻声回头,越过护士看向了没来得及躲开的旻浩。
知城的母亲冲着他父亲点点头,转身带上门站到旻浩面前。氛围异常的平静,没有什么幻想中的暗潮涌动,只是纯粹的对视着。
起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包括知城考了音乐学院,悄悄组了乐队到处演出。也好奇过知城从没有向他们讨要过生活费,不顾家的父亲想起来了会往知城卡上打几千块钱,但往往相隔好几个月,只当是知城自己找了兼职。后来是朋友陪女儿看演出转发在朋友圈的一个视频,台上张扬的歌手分明是长着和知城一模一样的脸,这才每天轰炸一般地质问他,却舍不得抽出一点点时间来和知城见面坐下来谈谈,只是觉得自己用这些时间花在他身上不值得,却又想要用最低的成本控制完整的知城。
车祸并没有改变知城父母的想法,他们无法理解梦想在知城世界里的含金量,就像现在也还在一意孤行地给还在昏迷的儿子制订全新的人生计划表,没有丝毫动容的保养精致的脸毫无波澜。
「你就是那个——紧急联系人?」「是他男朋友吧。」
旻浩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他不确定知城有没有和家里坦白过自己的性取向——虽然在网上也被传的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和父母提起过自己的存在,当然现下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旻浩在短短的十几秒里脑海里卷过无数种回答的方式却选不出最合适的一个答案。
「......抱歉,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
「我们打算把知城送去国外留学了。你比知城大那么多,无论是想玩或者是自以为的认真,找个年龄相当的不是更好吗。总之我们会帮知城换新的手机和号码,你们也不需要再联系了。」
「你回去吧。」
「阿姨,知城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也不会像您说的那样。」
「虽然很冒犯……但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他最需要的也是我。」
「我先走了,明天我还会来看他的。」
旻浩回头又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面色苍白的知城,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电梯数字快速地跳跃着,旻浩心里彻底乱得崩盘,甚至不记得医院的大门往哪里走,一边走一边思绪游离在外。
他本来不愿意对知城的亲人说出一些不尊敬的话,但当他亲眼见识了这般却又无端地心疼起那个深夜里替自己揍人的小朋友,明明有家可归却被逼的不愿回去。他试图给知城的号码发kkt或者短信,不出所料已经无法再发送出去,最后能够联系的方式也消失了。
旻浩陷入了无边际的焦虑。
他艰难地思考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大脑却不想如他所愿。似乎是进入了一片大雾,左手边是雾气里没有尽头找不到出路的森林,右手边是漆黑一片充满未知恐惧的迷宫。
房间也没有开灯,他在一片漆黑里摸到沙发跌坐进去,把自己陷进软软的沙发里,抱着膝盖咬着指甲看向落地窗,没有拉窗帘,外面是灯火通明繁华至极的CBD。
好像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撞到什么东西了,小腿一阵止不住的疼。旻浩头痛地想着,大不了明天去前台赔钱,哪还管的上这些。
因为医院里有认识的朋友工作,所以拜托了他替自己隔几个小时就去看一下知城的状况,没法直接陪在他身边只能采取一些曲折的办法,好在朋友及时发了消息过来说知城今早醒了,状态还不错,已经能说几句话了。
「不过他爸妈都在,你来了可能也见不到他,你有什么话我帮你转达吧。」「......算了,让他多休息几天吧。」
旻浩突然之间有一种无力的失重感,他好像错过了很多,虽然他没有做错任何,但总觉得和知城一半的人生擦肩而过。他割舍不掉自己,却又留不出所有想要留下的人。
一瞬间他想要冲动一次,也不是为了谁,可能是为了躲在阴影里的自己,去看看阳光下灿烂的一切绚丽。他从沉闷无聊的写字楼里辞了职拿到了最后一个月的三倍工资和上个月被拖欠的全勤奖金,又和店长说之后没办法再过来了麻烦他再找一个兼职,店长没计较他最后几天的离岗还是给了他与以往数额相当的报酬。
至于房子,其实一半算的上是知城偷偷送给他的礼物,那就由不得他一个人做决定。怎么说也要见到知城一面,亲眼见过他亲耳听他说声再见。
旻浩哥,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你也想要抛弃我吗,哥为什么和他们一样都不愿意再多爱我一点呢。
我们之间,原来那么容易被打破啊。
旻浩从梦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发现依旧身处在待了好几天的酒店房间,不是梦里那个死白一片的医院病房,没有插着氧气管满眼失望质问他的少年,没有那一声声痛到心脏,只有他一个人,在寂静的黑夜里。
即使知道最后被丢下的会是自己,旻浩也下定决心要去见一见知城。在现在凌晨两点,他站到了知城的病房门口,看到知城没有预料中的躺在床上,看到玻璃窗里的知城坐在床边看窗外。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回头,知城的视线和他直直对上不容逃脱。
「刚刚还梦到哥想把我丢到呢......看来真的只是梦而已。」
「哥哥,好想你啊。昏迷之前想的是你,刚醒过来的时候想见的也是你,感觉好久没有见到哥了。现在不是在做梦吧......」
「说什么胡话呢,大半夜不睡觉坐着是要干什么?现在应该好好养身体才是啊!」
真真切切摸到知城因为打点滴而浮肿的手的时候,先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和打乱思绪的那些做好的所有措辞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此刻只是心疼又瘦了好几斤的知城,看见他半夜不睡觉和以往一样恼怒,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点,看见知城撇起的嘴角又软下声音。
知城抱着他的腰,把头埋进厚厚的外套里深吸一口气,又侧过头去亲亲旻浩手腕的内侧。刚刚脱离全麻的病人接吻容易缺氧,得幸于旻浩的自制力,只是弯下腰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他的嘴唇。
「哥不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到天亮也好。」
「知城......」
知城快速地打断他,好像生怕给旻浩留下任何任性的印象,「算了吧哥,我妈一早就会过来,她才不会......」
「阿姨和我谈过了,知城。」「我知道。」
知城拿了个枕头垫在身后,随手拉开了床头柜所有的抽屉。什么也没有,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能用来联系的工具,甚至没有尖锐利器没有玻璃器皿生怕他想不开。可知城不是这么坐以待毙的人。
「本来想问问哥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飞机票也买好了。」
知城指了指床尾的垃圾桶,里面是被撕掉的一张登机牌,时间是这个月底,应该是他拜托某个来探病的朋友偷偷订的。旻浩心里奇怪却更慌张,在来的路上他其实真的动摇过,是不是和知城一起走也是一个办法。
「可是我不想把你也卷进来。」
「我的父母——他们爱我,可爱的也不是我,爱的是他们幻想中的我,是投射在我身上的他们没能实现的梦。」
「所以我不能强迫你为了我而放弃你的所有——还有那套房子,我辛辛苦苦还上的贷款,哥可不能趁我不在偷偷卖掉。」
其实旻浩不记得那个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知城窝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好一阵子,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狼狈地和他相视而笑。脑袋还不甚清醒的旻浩看着知城因为困倦和透支身体昏睡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把他放回床上,掖了掖被角。
哥要好好等我回来啊。一定一定要等我,拜托啦。
*
「老板nim——麻烦来一杯冰美式和三角巴斯克。」
收银的女生一边等小票打印一边偷偷和饮品师咬耳朵,站在前台付钱的客人长得好帅,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银发在阳台上连发丝都在闪,穿的也很有style,集中了咖啡店里一半女生的目光。
饮品师带着附议的目光看了一眼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借着补货的借口跑到后厨给小姐妹传递消息,旻浩正在给冷冻完的蛋糕脱模,闻言抬起了头,眼神扫了过来。
「店长也去看看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咯。」
旻浩的性取向也在无意间被暴露过,有一回店员的妈妈因为打不通她的电话只能打给旻浩,通话挂断的时候显示了旻浩一个社交软件的关注列表,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关于同性的博主,于是在旁敲侧击下松口承认了有一个很久没见的白月光。
「我哪有你们这么闲。」
旻浩白了他们一眼把蛋糕切成一块块三角,一只手端着托盘一只手掀开帘子径直把蛋糕放进来冷藏柜,直起腰无意的撇见柜台前的身影,旻浩像被钉在原地一步不能动弹,他愣愣地看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拜托......大白天怎么开始做梦了,这个客人长得和韩知城也太像了吧。
饮品师挪开一点位置打量着旻浩,以为他只是单纯看呆了,直到看见知城主动伸手过来握住旻浩因为脱模冻得有些微凉的指尖。知城紧紧攥着旻浩的手,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旻浩哥的手指微微蜷缩,睁大的眼睛终于从知城的脸上移开视线,眨了两下又用空出来的手掐了一把脸。
很痛,没在做梦,是真的韩知城,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
旻浩眼睛有点痒,不知道是因为干涩但是因为什么,总是他现在有点想哭,但还没有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他扯掉围裙扔在柜台下的抽屉里,拍拍店员的肩膀宣布本店长今天要提前下班,允许今天提早关门。
于是在店员们的欢呼声里旻浩从柜台里绕出来然后抓着知城的手腕走向停车场,连人打包塞进车里然后从另一头上车。
知城坐在副驾驶,但还没有寄安全带。也没有人说话,就这样相顾无言,沉默地看着对方几年未见却未曾有过变化的容貌。旻浩抬手在知城脸上摩挲两下,喉结滚了滚却没有出声,想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攒了很多话想说想问,此时此刻却更想就这样静静地看一会儿知城。
因为太想念了,太想念知城了。
所以不忍心问太多也不想打破这一刻不知道是否虚幻的美好,想要趁现在多看看这张变得更加轮廓分明的脸,想要把这个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人多留一会儿,在自己身边。
明明MBTI一直测出来是t,可现在看起来知城可比他感性多了。
知城抓住旻浩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倾身过去隔着操作台和他接吻,反而被旻浩捏住后脖颈死死地扣着,像是撒气一般咬住知城的下嘴唇,知城轻轻哼了一声,直到唇齿间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旻浩才松开他,用指腹按了按细小的伤口。
「韩知城,痛吗?」
旻浩捧着知城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擦着他的唇角轻声又微微含糊地问他,旻浩微微歪了歪头去看知城的眼睛,又仰起头去亲掉他挂在眼睫毛的眼泪,眼眶微红。
痛吗。
像细密的针扎在心脏上,像凌冽的风化作一把刀割破皮肤,像赤脚踏进荆棘丛想要挣脱却血肉模糊,像海面上最后一块浮木随波逐流漂向孤岛,像濒死交颈试图汲取最后一丝温暖的野鹤。
很痛很痛,却心甘情愿忍受。
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他抓住了最后那一束光亮,然后穿过黑暗回到原点。
「痛的话,要记住一辈子。」
「不会了。」
「再痛也不会离开哥了。」
我们说好的,这一次无论是否天亮,我都会和你纠缠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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