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般的女孩

  從前有一個女孩，她每隔二個月就會來小倉車站附近的照相館照相。

她總是請攝影師給她拍肖像照。

她第一次來這裡照相的時候，還是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儘管拍的是肖像照，攝影師也沒有給她學生優惠價或者打折。

九千日元，對於高中生來說這個價格絕不算便宜。可當感受到女孩彷彿在說「再貴我也要拍」的，那帶有壓迫感的視線時，攝影師也無話可說，為她拍了照片——況且，她當場就付了錢。

多少有些在意。攝影師想著。是不是現在的孩子們都有很多零花錢？還是說，只是這種程度根本算不了什麼呢？

本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但之後她又來拍照片了，第二次、第三次，這使攝影師不由得感到好奇。

終於，在她第四次來照相館的時候，攝影師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來照相呢？這幾年不是手機也能用來照相嗎？喏，你去照個大頭貼之類的，不也挺好的嗎？大叔我呢，能接到活兒乾，當然很開心……就是有點在意。」

初見時便知，她是一個能震撼人心的、存在感極強烈的女孩。而每次透過取景器，他又不斷地發現她身上的那些，肉眼無法探尋的魅力。想要嘗試使用各種角度，拍攝她不同的表情。如此的愉快，如此富有魔力，讓攝影師感到恐懼。

像她這樣「魔性」的顧客，他是第一次遇到。

「我只有這個時期有時間，也只有現在還是年輕的樣子。因此，我想將自己肉體最美的樣子記錄下來。我付的錢都是自己打工掙得的。這種事情，我想憑自己的能力做到。」

女孩的話讓攝影師難以理解。她的想法與高中生的身份不大相符，再者，一個年輕輕輕的女孩怎麼會有如老者一樣的想法。且關於時間的思考上，別說普通的年輕人了，就連大人們都無法與她相較。 這令他不知所措，說不出下一句話。

人的中學時代，特別是高中時代是人最接近成人的階段。即，由少女變為大人。他拍了全身照以呈現她的面容與體態，女性的神秘、造型美與「時」的概念在他的胸中激蕩，刻下印記。

攝影師因這位稀有的攝影對象而感到興奮，拍攝結束後的日子里也一直期盼她兩個月之後能再來。

不僅是她的說話方式，她為人的覺悟也不怎麼像年輕人。

高中第二年就要結束了，攝影師試著問她：「明年就要參加畢業考試了，你有什麼打算呀？是不是已經決定考哪所大學了？」

「不，我要成為一個演員。必須成為演員。」

「什……為、為什麼呀？」

攝影師靜默地聽女孩訴說。

她正努力地在通信制學校里修學分。患上抑鬱症後，她一直在服藥治療。如果不以某種形式把痛苦、悲傷和憤懣表現出來的話，她的精神真的快要崩壞了。還有，她也想同那位救她於水火的女演員一樣，去幫助其他人。她眼神堅定，聲淚俱下。

——怎麼會這樣。

也就是說，讓別人為自己拍照這件事肯定也需要莫大的勇氣了。我很後悔，一直以來，我都輕視了她支付給我的錢。這個女孩的身上背負著的東西，比我這個大人想象的沈重太多。

自那以後，攝影師重新決意，他要拍出世界一流的照片。從前的他，曾有過為做生意而認真拍攝的念頭，但現在他的著眼點完全不同。作為一個攝影師，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他決心要全心全意地去面對這個女孩。

第三年，這是重要的一年，還有一年的時間女孩就要畢業了。攝影師拍下了自己認為最好的女孩的照片。平時只是拍幾張，但這次他拍下數百張，反復進行了從幾百張之中挑選一張的這種不記成本的拍攝工作。有時還會進行外景拍攝。

最終，在最後的一年內，攝影師拍出了不可思議的肖像照，女孩的人性毫無遺漏的展現出來。

臨畢業的兩個月前，女孩來攝影工作室報告說「成功地通過了試鏡會」。詢問後才知道，她進入的是一個大牌明星雲集的大型娛樂公司。

「太好了。你真棒呀。加油啊。要給公司寄簡歷資料的話，你提前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嘛。資料里的照片是你自己選的嗎？」

他一開始還覺得女孩見外，但他驚奇地發現，女孩遞給看他的照片上皆是刺目的滲人眼神。平時她的眼神也柔和，所以若是女孩拜託他選擇的話，他絕對會選擇視線溫柔的受人喜愛的照片。

為了將女孩的內心世界全部挖出，攝影師與女孩交談，並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這才引出了她這副表情，拍得了這樣的照片。不似青少年的眼，是充滿恐懼的眼。就在那一瞬間他不停地按了多次快門。

女孩選擇了誰都會生嫌的照片交了上去，並且合格通過了。攝影師在女孩的面前不住地顫抖，久久不能平復。

三月末的畢業典禮結束後，女孩在小倉車站約見了攝影師，說是希望他能來送送她。

那天，已成人的女孩的颯爽面容和她滿面的笑容映入攝影師的眼中。

「至今為止真的非常感謝您。那麼，我要走了哦。」

女孩通過檢票口時，恍若浮現出彩虹，他立刻拿出相機，拍下幾張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果然，她的背影也極具存在感。

攝影師不知道的是，兩年後，女孩獲得國外知名導演的青睞，一夜成名。

攝影師很是珍視在小倉車站拍下的那些照片。

因為他覺得，在那熙攘的人群中那如寶石般的女孩混雜其中的事實，正是照片中真正的妙趣。

翻譯：清遠

摄影家：Joe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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