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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
看到這行字的極少數人,先謝謝你繞了點路抵達這裡。我想是我們之間一定程度的在意與默契,或是單純的好奇心,帶你來到這裡,這份心意我倍感珍惜。
需要先提醒你慎入,下面是一則深夜 emo 狀態下所寫的日記,於你而言或許會是負擔,於我而言更是過度坦白至赤裸,所以想請你不必特意回覆我,我更喜歡你默默地按個愛心留下足跡、知道你也在這裡的心照不宣的小默契。
# 2024年8月28日
因為腸胃不適難以入睡,爬起來吃完胃散,順便翻開漫畫《平屋慢生活》(日語:ひらやすみ),這部平實溫暖的漫畫一向被我視為極佳的睡前讀物,沒想到第四卷竟成了我今晚失眠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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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弘人和表妹小夏從東京回山形縣老家過年。在東京就讀美術大學的小夏,久違回到家鄉雖然備受照顧,但媽媽和鄰居對小夏的叮嚀和期待,像是早點思考未來進路、準備從事公職藝術工作,都使得對未來有另一種想像的小夏感到悶悶不樂。
在弘人和小夏準備返回東京、一家前往車站的路程中,媽媽欣慰地說,看到弘人和小夏還是像以前一樣開心,他就放心了。趁著這個時候,小夏鼓起勇氣,告訴媽媽:「我要當漫畫家。所以我可能不會從事媽媽希望的工作。」
媽媽先是一愣,很快地轉為表達理解的柔和表情,「我早就有這種感覺了,」媽媽對小夏說,「既然要做,就要徹底去嘗試喔!」前座握著方向盤的爸爸也同時對著後照鏡眨眼,輕輕說了聲加油。小夏頓時感動不已。
故事讀到這邊,緩緩放下手上的漫畫,有些驚訝地發現此刻的自己淚流不止。
沒關係,夜還長著,我願意花點時間嘗試解讀眼淚的意義 — 這幾頁平淡的故事究竟觸碰到了我內心的什麼,才會像打翻玻璃杯那樣「刷––」地一口氣讓情緒傾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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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從小夏說出壓抑已久的想法那格開始的吧,而最直接湧起的感受,是羨慕。
當然,小夏父母給予他的正向回饋是非常值得稱羨的,但另一方面,我更羨慕敢於對父母說出自己真實想法與狀態的小夏,那呈現出了小夏對於父母一定程度的信任,相信父母可能可以接受這樣的自己,這也代表了他相信父母對自己也是足夠信任的。是這份互信讓小夏願意誠實表達自我。
我羨慕儘管有些不安、仍篤定說出「我要當漫畫家」的小夏。
我看著我自己,那個因為無法從父親身上獲得信任、因此也無法信任父親的我自己,感覺到悲哀。一直以來的經驗,讓我想像不到任何可能從對方身上獲得的正面回應,他不會像母親一樣和我承擔同樣的悲喜:真心為我的開心而開心,為我的煩惱而煩惱。
於是我選擇不再說話。不說話就不會受到傷害。所以至今他都不曉得我今年出了幾次國、去了哪些地方,更甚至,我已經勇敢地作出人生決定、離職一個多月了,他都不曉得,我也不願讓他曉得。畢竟收到的從來都是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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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又回頭羨慕起小夏媽媽的那句,「看到你開心,我就放心了」。讓我第一次想像了我剛出生時、臉還紅紅皺皺、被父母輪流抱在懷裡的模樣。
那時父親心裏在想什麼呢?是希望我能開心平安健康地長大,還是已經開始期待我是一個聰明超群又百依百順又溫柔體貼賢淑端莊的完美小孩呢?我想我的父親大概還沒有變態到會對一個初生嬰兒有後者的想法,但為什麼現在 25 歲的我,開心時不敢讓他知道、面對他時更總是不快樂、而逐漸累積的不開心也讓心理和生理都不再健康?
你會希望我快樂嗎?如果你的女兒因為自己的原生家庭而總是快樂不起來,怎麼辦?如果我連正常父母對新生兒的最基本心願 — 開心平安健康地活著都做不到,怎麼辦?
你會希望我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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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一步,更大範圍地描述我對《平屋慢生活》這段故事的感受,或許是短短幾頁篇幅就傳達出家庭的「愛」的感覺。
病態的我這幾年開始對美好家庭的樣貌過敏。社群滑到任何家族開心出遊、家人週末團聚、家庭趣事分享的限時動態,總會渾身不自在。彷彿身上生了疹子,手卻勾不到發癢處,只能咬牙等待又腫又紅又疼的疹子消退,如同我只能看著我不堪的情緒從面前流過一樣。
後來我意識到,這種不適感是羨慕的變形,大概是程度介於妒忌與羨慕之間的情緒,又或者,它其實就是我不願承認、彷彿承認了就輸了的妒恨本身。
承認那些是我沒有的,是我從稱作家庭的場域中得不到的,是別人輕鬆擁有但我缺失的。好癢,好痛。
但當我看著坐在同一台車上的小夏、小夏媽媽、小夏爸爸,我感覺到自己的願望突然變得單純又直白:「我也好想要這樣喔。」在真實世界面對他人產生的扭曲黑暗心理,今晚因為小夏一家而變得清晰直接。嗯,我想要小夏那樣的家庭關係,我羨慕,我想要,我缺乏,我渴望。
我想,今晚過後,我沒有辦法再去忽視或拒絕承認,自己對於在家庭中「感覺被愛」的渴望。
#2024/08/28 05:22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