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宣
國中時期的記憶在暑假後便急速消退。我明白大腦去蕪存菁的機制,那些擁擠窒息的都被擱置在角落生灰,嶄新的日子才從十六歲開始熠熠生輝。
經過新事物大力沖洗的舊記憶既潮又鏽,僅存的片段大多濕糊且破碎,有些甚至參雜了情緒而變了質。倒是選擇性地留下了相對明朗的幾幀。
四點零一分金黃色的中正路、放學的公車上靠窗座位的朋友、來自左邊隔一條走道的男同學的紙條、夏天的福利社前仰首望見的滿樹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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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約了國中總是一起搭公車回家、共享多數記憶的宣,想復刻記憶中僅存的影像,沒想到母校不給入校,後來在麥當勞暢聊還差點錯過捕捉夕陽的時機。所幸有讓我拍下這張照片,儘管它和記憶中的模樣截然不同。
畢竟相對美好的記憶多少帶有美化成分,而七、八年後的今日不僅人事皆非,景物也不依舊了。就如在台北已找不太到舊式公車的蹤影、而宣後來也改了名 ,至今我都沒再叫過他的全名。
最意外的是,一杯冰炫風的時間,我竟然像聽著他人的故事般聽著自己的故事,同時感到新鮮。才發現我是徹徹底底地忘記了好多事情,更連帶忘了自己當年的模樣。
當年那個正義感凌駕一切、大膽莽撞、同時又敏感神經質的女孩,老早就從最矛盾的青春期畢業了。社會化的進程在體內無聲無息地運作,直到那天才驚覺沿路都藏匿著轉大人的痕跡。
無悔於選擇遺忘,因彼時是遺忘與覆寫將我從窒息感中抽離。僅剩受潮的記憶雖不可逆,如今攤在日光下風乾,也已經能像玩賞藝術品般,靜靜端詳鐵鏽攀附在往思之上的質感與紋理。
- 寫於二〇二一年六月二十一日。原文刊載於個人 Instagr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