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青春失了火？
曾紅極一時的畢姓歌手，在公開與前公司商業糾紛、社群平台也爆出諸多不堪的私生活歷史後，暖男形象徹底翻車。昨晚在 Threads 上得知消息，我順著吃瓜群眾的八卦本能，馬上和曾經身為畢姓歌手死忠粉絲的朋友分享。
想當然朋友老早就看到新聞了，雖然已「脫粉」好一段日子，但在看到偶像血淋淋的黑料爆卦，邊想起國高中時期追星的種種回憶，他的百感交集在臉上顯露無遺。
「我的青春失火了⋯⋯。」朋友半開玩笑地裝著哭腔，以一個笑中帶著無奈的複雜表情回應我。
曾經愛的，信的，錯了，背叛了。青春的大火，是點燃現在式的火種，燒名為過去式的房。演唱會簽售會場場出席，三層透天厝附車位；資深粉絲珍藏合照，甚至不惜跨海追愛，再加蓋前庭院後花園。越是灌注曾經的時間、金錢和心力建造的華房，火來了，燒得越是猛烈。
好在塌的僅僅是青春年少時蓋的房，現已移居他地、入住新屋的人們，或許只能讓自己這麼想。他們隔岸觀自己失了火的青春，邊在 Threads 的串文下方留下：「是我國中的偶像啊～」「以前超愛他的說」「喜歡過的人竟然是這樣，好感嘆…」邊扳開一罐當時的年紀還沒辦法喝的飲料，感到不勝唏噓。
我那些熾熱的回憶在瞬間全都變成了黑歷史，真是太可悲了。
我曾是成功的粉絲，後來卻成為失敗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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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房」是追星族的術語，意指偶像在粉絲心目中的形象崩塌。
我小時候不追星，錯過了華語天王天后天團誕生的西元 2000 年代，家裡電視沒裝第四台，也看不了當紅偶像劇和綜藝節目。到了全民瘋韓流的國中時期，內心微微排拒南韓的「文化入侵」，什麼團都沒入坑。
也因此，我得以在海內外名人陸續翻車的近幾年全身而退，那些性犯罪的、染毒的、動粗鬧事的、耍大牌的、秘密戀愛的、不倫的、上節目唱歌大落漆的、上央視春晚的、說自己被黃河長江滋養的，全都可以只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說說笑笑嘆口氣也就過了。
以為不追主流明星的自己永遠能在一場場風波中安全下莊。但誰叫我們生在這座島呢？不限定於偶像的廣義「塌房」，大概是我們這代台灣人都逃不過的宿命吧。
2024 年 10 月 1 日晚上 10 點 01 分，台灣創作歌手焦安溥（張懸）的手寫信上傳微博，「祝福新中國成立七十五週年，人民和睦，萬里皆安」，在小島的正中央投下一枚威力驚人的震撼彈。
這下不只青春失了火，我的現在進行式：我的喜歡、尊敬、仰慕、安全感、信念，通通一口氣燒了起來。
熊熊烈火在台灣獨立音樂圈，甚至整個娛樂圈、社運圈延燒數日，久久未能撲滅，震驚、憤怒、悲傷與更多的不解，交織出的龐大失落是助燃劑，這是台灣前所未見的「塌房」形態。因為是過去積極參與社運，勇於發聲、敢於批判、樂於對話的歌手藝人，因為是人們相信某種價値而決定追隨的對象，因為是焦安溥。而如今他作出了他的價値排序。
於是火燒了 00~10 年代的女巫店與河岸留言，燒了 2013 年張懸在英國曼徹斯特演出中舉的那面中華民國旗，燒了 2014 年立法院前一支又一支的太陽花。
有時不服從的本身，是避免喪失自己的話語權最好的方式。
〈漠視社會運動 張懸：別喪失話語權〉
十多年前張懸寫了一首充滿社會意識、獻給台灣的情歌，十年後卻親自放了火，在追隨他的人身上烙下了諷刺的玫瑰色印記。除了社會集體燒燙傷，集體的 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讓我們惶恐難安地擔心著，下一株赤紅紅的火苗又會從哪裡猝不及防地竄出，燙傷已經拱手交出的一顆顆脆弱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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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塌房，信仰崩解，螢光幕前的眾星殞落已不算罕見，而現實有時還比娛樂新聞更加殘酷。日劇《重啟人生》中，女主角小學時期喜歡的可愛男同學加藤，長大後走鐘成了在卡啦 OK 熱唱〈粉雪〉的油膩大叔，令曾喜歡過他的女同學們都感慨萬千。
誰的青春沒失過幾場火？兒時暗戀過的斯文同學現在在混幫派，青春期的曖昧對象變 X 粉，曾經欣賞的朋友多年後在完全不同的生活圈做些違法亂紀的事。見證了你我他一次又一次的失火，我想，面對昔日的戀愛對象也好、欣賞崇拜的人也好、偶像明星公眾人物也好，大概都如加藤同學主題曲〈粉雪〉的歌詞所寫，「僕は君の全てなど知ってはいないだろ（我對你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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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失的火有天總會滅，燒盡的煙灰碎片隨風而逝。然而到底是人生最獨特的時代，帶給青春的那些美好真實發生過，在大火焚燒過後，有些人選擇偷偷藏起留有一絲依戀的餘燼，那是塞在書櫃側邊的演唱會海報，收進抽屜的拍立得，和 Instagram 後台的典藏貼文，選擇不抹滅他們陪伴過的證明。
我問朋友，當年究竟有多愛畢姓歌手？「國中的精神支柱。」用詞之強烈，令人絲毫不會懷疑他曾經的心意。朋友跟我分享，青春時期的追星通常具有特別的意義，那會是生活下去的動力。當生命單純到只有讀書和追星兩件事時，「會覺得我的偶像都這麼努力了，我也應該繼續努力才行。」
朋友提到從前追畢的各種戰利品，簽名明信片、簽名專輯、簽名海報、雜誌刊物等等，多到我記不清，我問他，「那這些你都還會想繼續留著嗎？」
「還是會好好保存的吧，」他說，「都是曾經珍貴的回憶。」
我曾是成功的粉絲，後來卻成為失敗的粉絲。
現在，我想成為一個，有所成長的粉絲。
就算青春失了火，我們還是可以坦蕩、不感到羞愧地回頭翻閱過往的記憶，也還是能向前擁抱下一個進入生命的美好可能。
就算青春失了火，我們也不會失了再相信一次的氣力。
* 註：「塌房」可能是中國用語，就我所知台灣追星圈許多術語是直接挪用中國用法，故於本文中有意識地使用。